西航:
我媽去世的那天飄了很重很重的雪,爸帶我去醫院看她的時候,她問我吃飯了沒。
說完這句話她就走了,多餘的一點叮囑都沒有。
別人都說小孩子一般是從四歲左右開始形成很深刻的記憶的,但我唯有這件事記得最清。
那天我抱著爸的脖子說,你要是送我走的話,能不能找個好人家?有口飯吃,不虐待我就行。
爸哭得特別厲害,媽死的瞬間他都沒掉過淚。後來他說,你叫我一聲爸,我叫你一聲兒子,這世上咱倆就沒別的親人了。
其實爸和媽結婚還不到兩年,我覺得那點遺憾的情感總歸會隨著歲月漸漸忘懷。所以我從八歲就開始不停地幫他相親——
我以為我爸木訥,呆板,不浪漫,這些致命因素導致了他學術一流但愛情屢戰屢敗。
後來終於明白,最大的障礙是我。
女A說:“這孩子都不是你親生的,幹嘛帶在身邊養?男孩心都野,像條喂不熟的狗。”
我:“……”
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女B說:“將來我們也要生自己的孩子,萬一是個女兒,被混小子給糟蹋了你找誰哭去?”
我:“……”
也不瞅瞅你那塌鼻梁小眼皮,就你生出來的女兒,白給老子也不操。
女C說:“我不管,反正我不當後媽。你趕緊把他送回他親生父母那,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我:“……”
我是掘了你家祖墳了還是怎麼著,你就恨我恨得不共戴天啊?
終於等到蘇明遠和華曉婷來了,說要把兒子帶走。
我說:“好!”
臨走那天,爸站在機場安檢口外。嘮嘮叨叨地就跟更年期婦女一樣,我拍拍他的肩膀說:“一把年紀了,要真能遇到個知冷知熱的女人,別再猶豫了。
隻要對你好,什麼媽我都認。”
爸什麼都沒說,轉身就大步地走了。也許我們都沒有意識到,真正的寂寞和孤獨是會滲透骨髓,日日夜夜輾轉侵浸的。
如果當初我沒走,興許爸的良善還會始終牽著底線,不至於走到那一步。
北望:
七歲那年,媽生了小弟東唐。
我看到他那麼小小的一隻,躺在搖籃裏晃啊晃,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說些什麼。
我很好奇,伸手過去戳戳他。
然後奶奶衝過來,一個耳光把我打出了鼻血。
她叫奶媽把弟弟抱走,千叮嚀萬囑咐地說不許我再隨便碰他。
媽在月子裏不讓打擾,爸整天在公司忙得不分晝夜。
我躲在大姐的懷裏哭,我說為什麼有了弟弟後,奶奶就一點都不喜歡我了?
那時大姐快上初中了,比我高一個頭還多。
她一邊給我洗手洗臉一邊哄我說,因為你是蘇家的長子,以後要學著更堅強地撐起家業。什麼疼愛啊,什麼關懷啊,暫時先留給弟弟吧。
我聽不太懂,隻是覺得很失望。
因為媽媽的肚子還是圓圓的時候便承諾我說,等生了小弟弟後,北望就不用總纏著大姐了。弟弟更好玩的。
我第一次開始理解弟弟這個詞的時候,還以為他會像我一樣,能跟我玩一樣的玩具,能被爸打得上躥下跳,能每天把自己搞得跟在地上拖了三百米一樣。
誰曾想到,弟弟是個這麼脆弱的小玩意兒,連碰都不能碰。
沒勁!
所以當爸媽把西航帶回來,說這個也是我弟弟的時候。
我以為自己空白顛覆了七八年的親情觀再一次發生了逆轉——
一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孩,規規矩矩地站在我麵前。
但那雙眼睛裏的光卻是一點都不規矩的,說實話,我看不懂他在想什麼。
媽媽客客氣氣地對我說,你是哥哥,要照顧著點西航。他剛來,一定有很多地方不習慣。有什麼需要,盡管跟媽說。
蘇西航說:“你不是我們的媽媽。”
所以這就是我和西航的第一次見麵,以我一拳打腫了他的臉為結束!
接下來的兩天,我躲在屋子裏不吃不喝。
媽進來,我難以自控地抱著她哭。
我問她這是不是真的。媽說是,讓人情更真摯的是血緣,比血緣更深刻的是愛。
隻要我願意,我永遠都是華曉婷的兒子。
在我一點都不習慣自己視為生母的女人硬生生變成繼母的那段日子裏,蘇西航顯然比我更適應這個家庭。
雖然他存在的目的,好像就是要故意激怒所有人似的。
大姐很喜歡他,她說她本來就在大學校園裏到處吹噓她的弟弟顏值高,這回好了,一個變兩個了!要是能一並帶出去,得多拉風啊!
而事實證明,我和蘇西航基本上是拒絕同時出現同時退場的。
我們從來不肯穿一樣的衣服,用同款的東西。這讓強迫症的大姐深表頭疼。
我說想要把孩子打扮成雙推出去養眼的僅限於嬰幼兒時期,你們沒有人有權利要求兩個叛逆期的男生就這麼接受鏡子對麵的黑曆史。
西航:
蘇家比我想象的和諧,至少華阿姨表麵上還是個很不錯的女人,父親雖然對我冷漠,但我不care他。
大姐很溫柔,小弟很可愛。唯有蘇北望——
偏偏出落地跟被草泥馬踩過一樣別扭的個性!
我發現我找到了一項很有趣的遊戲,那就是,用各種手段來激怒蘇北望。
多麼自虐又刺激的遊戲啊!
首先是惡作劇,但我不會親自動手。七八歲的東唐正是沒腦子好煽動又討狗嫌的年齡,而且比起冰山樣禁欲校草臉的蘇北望,他明顯跟我更親近。我可以很容易地讓他潛進蘇北望的房間,偷出或放進任何東西——
包括他最珍視的獎杯獎狀,也包括一籃子打扮成七仙女的小白鼠。
我想如果有天我在蘇北望的房間裏發現一本黑魔法的書,一定不會太奇怪。
我想他一定願意用哪怕將靈魂交給魔鬼的代價,來換取我消失……
再後來就是揭傷疤,這個有風險,因為我們兩人都有底線。
他不能說我爸,我不能說他媽。
否則就是一場你死我活額肉搏戰,那會兒大姐在醫學院念書,我們常常一前一後地跑到她那裏去包紮上藥。
大姐說,早晚有天搞一個毀容了,就不用鬧了!
再後來,爸媽商量說我們兩個在一起實在不怎麼利於家庭和諧,於是決定送我們出國念大學。
媽的意思是說,希望我們處處靠自己,興許就能領會到兄弟之間相依相偎的真感情了。 狗屁!
北望:
臨走之前的一個晚上,我看到西航抱了個很厚很大的包裹出去。
隻是好奇跟著,才知道他這是到隔壁高校送東西的。
鬼鬼祟祟像個恐怖份子。
“喂,名字也不留,泡妞成本是不是太徒勞了。”
我依在校門口的會牆上揶揄他。
他卻對我說,像我們這樣年紀的男生,連自己的爹媽老祖宗都是說變就變的,我們給不了任何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