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商業明星一起旅行1(1 / 3)

前言與商業為伍

看世界和約見賣東西的小販,哪個更有吸引力?

2010年12月的一天,我匆匆離開波蘭古城克拉科夫,搭乘漢莎航空公司的一班飛機返回北京。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歐洲東部正受到暴風雪的侵襲,大量航班延誤。當我抵達克拉科夫的小型機場時,機場內都是在等飛機的乘客。他們安靜地坐在機場內的金屬長椅上,聽著候機廳的廣播一遍一遍地播放著航班延誤的信息。我要從克拉科夫飛到德國漢堡,然後從漢堡再轉機飛回北京。因為涉及下一個航班,所以格外焦慮。於是我向機場漢莎航空的工作人員求助,這個高大英俊的德國人看了看我手上的機票,然後用一種毋庸置疑的口吻回答我說:“你可以來個快速轉機。

延誤在所難免。在我從華沙坐火車到克拉科夫的當天晚上,克拉科夫就下起了大雪。對於無須出行的克拉科夫人,或者要在古城遊玩幾天的旅行者而言,大雪隻是增添了克拉科夫的迷人程度。夜晚走在古城的街道上,看著大雪覆蓋在城堡、教堂和古城牆上,會讓人想起這座城市過去的榮光。而在街上隨處可以買到的加熱的葡萄酒,則可以幫助遊人驅除身上的寒氣。“你這麼匆忙離開實在是太可惜了,更何況飛機一定會延誤。”朋友們都勸我。

當我告訴他們我必須飛回北京的原因時,一個知識分子氣息濃厚的朋友斥責我說:“你怎麼能夠為了見一個賣東西的小販,而放棄了看世界的機會!”我頓了一頓,回答說:“是呀,隻是這個賣東西的商人賣的東西多了點而已,一年賣了1562億元。

一位前輩幫我約好了蘇寧電器的創始人和董事長張近東在他的大本營南京見麵。這是一次被一再推遲的見麵,從我第一次發出約請到這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年。在中間作介紹的前輩也感到為難,於是就在2010年的年末時再次幫我約見這位中國商業大亨,最終時間卻定在了我在波蘭訪問期間。我隻能中斷行程,冒著歐洲的雪到正在下雨的南京去——我記得後來當我從蘇寧電器的一家旗艦店出來時,南京大雨如注。

張近東創立的蘇寧電器,在2010年的全年銷售額正是1562億元,是當之無愧的中國零售之王。當時我是《經濟觀察報》的一名商業記者。去見張近東,去見這名零售之王,是我的工作。況且,我的確對這個精明的南方大亨有著濃厚的好奇心。

我坐在張近東位於頂層的龐大的(真的可以用“龐大的”來形容)辦公室內,聽他用帶有濃厚南方口音的普通話講述他和黃光裕的過往故事——他憤憤不平地表示,媒體們都太傾向於國美和黃光裕;他的雄心壯誌——溫家寶總理在訪問蘇寧電器時對他說,希望蘇寧能成為中國的沃爾瑪,他與時俱進了一下,說自己要做中國的沃爾瑪加亞馬遜;還有他對電子商務的挑戰的看法——蘇寧易購在當時才剛剛起步,隨後和京東商城的大戰還未見端倪,但是他已經輕蔑地表示,如果我真正了解了蘇寧的後台係統,就不會再向他提起京東商城了;還有他對商業本質的看法——按照他的話說,零售業和一切商業的本質就是要為人的生活帶來便捷。

在正式接受訪問時,他有一種南方人的狡黠,從不正麵回答問題,而總是先從一個毫不相幹的事情講起。講到最後,當你誤以為他已經忘記了你最初提出的問題時,他突然看你一眼,說:“現在回到你的問題。”但是在飯桌上,他又變成了一個熱情的主人。他客氣地讚美你才華橫溢,頻頻勸你飲用麵前的紅葡萄酒,還大大方方地講起自己所知道的各種商界趣聞軼事,其中有些讓人捧腹,有些則讓人對商界的黑暗麵大吃一驚。

我觀看著他半敞開給我的他苦心構建的商業王國——他讓我見他的公司高管、訪問他引以為豪的信息中心和物流中心、參觀他在南京的電器旗艦店。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句讓我頗為震撼的話:“你怎麼能夠為了見一個賣東西的小販,而放棄了去看世界的機會!”華沙和克拉科夫的一切開始浮現在我的腦海中:一座在戰爭時期被付之一炬的城市,而後按照一位畫家的畫作來恢複建築與街道,其中肖邦與斯大林的痕跡並存;還有一座則是米沃什、瓦文薩和教皇聖保羅二世的城市,古老聖潔。

一時之間,很難說去看世界與去同商業大亨交談,兩者究竟哪一個更有吸引力。

采訪商業人士是種有誘惑的冒險

我已經做了將近十年的記者。無論我自己是否願意,更大程度上,我是被人們當作一名商業記者來看待的。曾經,當我被人介紹為中國最好的商業記者時,我的反應是連連謝絕。這不是謙遜,而是我始終不甘於做一名商業記者。我太清楚,在整個文人和知識分子的曆史上,從來沒有一個作家是能夠僅僅靠為商人們做傳,或者為商業做傳就能夠被人記住的。

讓我們掰開指頭數一數,究竟有多少被我們記住的作品是以商業和商人為主角的。托馬斯·曼的成名作《布登勃洛克家族》描述了一個德國工業家族的衰落,除此之外,我能想到的就是司各特·菲茨傑拉德的《最後的大亨》了,他以一位好萊塢大亨為原型寫作了這本書,這是他的最後一部長篇小說。後來,第一版的《最後的大亨》被當作生日禮物送給了史蒂夫·喬布斯。但是讀了《喬布斯傳》之後,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根本沒讀。

“說到底,我們作家必須研究的還是普通人,國王、獨裁者、商業大亨,在我們看來是相當不夠令人滿意的。這些人的故事經常誘惑作家冒險,而種種努力換來的失敗表明,這些人太罕見了,關於他們的作品根本沒有辦法成為藝術作品中一個合適的領域。他們無法經藝術加工後還顯得真實。而普通人才是作家更為肥沃的土壤。他們的出人意料、獨一無二和變化無窮,都是取之不盡的素材。偉人通常是始終如一的,而小人物則是各種矛盾的集合體。他們是用之不竭的素材源泉,他們為你儲藏的驚奇永無止境。就我而言,如果要在一個荒島上待一個月,和一個獸醫在一起的日子要比和一位首相在一起的日子好打發得多。”刻薄的小說家威廉·薩姆賽特·毛姆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