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外邊的人,都等著她咽氣的那一刻,她不甘心,不甘心,她才十六歲呀,誰能救她?誰能救她?
楊雪靜靜地躺在炕上,眼神空洞而迷茫,直直地望著對麵那扇小小的窗戶。
房間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腐爛氣息。
窗外,一棵高大的椿樹立在那裏,粗壯的枝幹像是歲月留下的痕跡。陽光艱難地穿透椿樹茂密的枝葉,零零散散地灑進房間,給她蓋在身上的被子投射出幾縷斑駁的光影。
透過那張早已被狂風撕扯得隻剩一半、用來糊窗戶的白色塑料紙,她看到椿樹枝頭上有幾隻小麻雀正在歡快地跳躍嬉戲。
它們時而振翅高飛,時而停歇枝頭,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此時此刻,楊雪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像那些麻雀一樣,掙脫這束縛她的破舊淩亂的家,展翅飛向廣闊的天空。
然而,此刻她隻感到頭部異常沉重,仿佛有千斤重擔壓在上麵,就連稍稍抬起頭這樣簡單的動作對她來說都變得無比艱難。
她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抬起頭來,但一陣強烈的暈眩感突然襲來,如洶湧的潮水般將她淹沒。無奈之下,她隻能再次無力地躺回炕上,身體如同失去了支撐一般軟綿綿的。
盡管如此,她依然不肯放棄心中的渴望。她使勁兒睜大雙眼,試圖讓自己的目光穿越這狹小的空間,去追尋那自由飛翔的夢想。
她想象著自己化身為一隻小鳥,展開輕盈的翅膀,在蔚藍的天空中盡情翱翔。
微風拂過她的羽毛,帶來絲絲涼意和清新的氣息;白雲悠悠飄過,宛如柔軟的棉花糖,觸手可及。她可以隨心所欲地飛到任何想去的地方,遠離這個令她窒息的環境……
就在此時,一陣輕微而細碎的聲響從那窄窄的門縫間傳來,仿佛是一道催命符正在費力地往裏擠。
“這死丫頭片子命真硬。”
這聲音雖不大,但在這靜謐的環境裏卻顯得格外清晰,以至於讓她瞬間神經緊繃,她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自己那雙小小的拳頭。
她已經記不清到底過去了五天還是六天,這些日子以來,她滴水未沾、粒米未進。
而且這幾日她一直發著高燒,整個人都燒得迷迷糊糊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
門外時不時傳來的嘈雜聲不斷衝擊著她脆弱的耳膜,令本就疼痛難忍的腦袋更是雪上加霜。
這麼多天來,她每天隻能無力地躺在炕上,身體沉重得好似灌了鉛一般,整日都是昏昏沉沉的狀態。
如此這般反反複複,醒醒睡睡,她感覺自己的生命之火正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熄滅。
如今的她,已不再對生存抱有任何希望,隻是靜靜地躺在炕上等待死亡的降臨,因為外麵那些人無一不在盼望著她能盡快咽下最後一口氣。
終於,當她再一次從那渾渾噩噩且無比漫長的睡夢中悠悠轉醒時,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以為自己已然死去。
然而,當她察覺到自己還有呼吸和心跳,並未真正見閻王,心中不禁湧起一絲訝異——難道自己真如媽媽所說擁有九條命不成?
就連那掌管生死輪回的閻王爺也不願將她收下。可即便如此,屋外的人們依然殷切期盼著她能夠早日去地府報到呢。
“反正我已經把錢交給你們了,你們可別想賴賬啊!而且總不能讓我一直這麼幹等著吧,要是等待的時間太長,那你們還是把錢退給我好了,我也好去另尋別家。
要知道,三天之後就是我精心挑選的黃道吉日,你們到底行不行,給句準話!實在不行的話,我隻能托人再找找其他合適的了。
我可是花了大價錢的,這筆錢都足夠娶回兩個如花似玉的黃花大閨女了。
隻可惜我那苦命的兒子,年紀輕輕才剛滿二十一歲,竟然連女人究竟是什麼滋味兒都未曾嚐過,就這樣匆匆離開了人世……嗚嗚嗚……”門外傳來那個男人略帶哽咽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悲傷和無奈。
屋內沉默片刻後,終於響起一個冷冰冰的回應:“最多三天,三天之後你來把人帶走就行了。”
說話之人正是楊雪的母親,她的語氣毫無一點感情波動,仿佛在談論著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就如同家中養的小貓小狗即將死去一般冷漠無情。
緊接著,又傳來一陣粗噶而刺耳的男聲,毫無疑問,那是楊雪的父親。
他毫不掩飾自己內心的想法,大聲嚷嚷道:“我說這該死的丫頭片子,難不成真有九條命不成?
咱們這般折磨她,居然還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對了,今個兒是第幾天沒給她飯吃啦?”
隨著話音落下,一股刺骨的寒意仿佛化作一條冰冷的蛇,順著門縫悄無聲息地蜿蜒而入。
這股寒意如同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扼住了躺在炕上偷聽的楊雪的咽喉,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渾身顫抖起來。
就在前幾天,當這些人商量要讓她去配陰婚時,還曾背著她壓低聲音竊竊私語。
那時,楊雪雖然心中充滿恐懼和不安,但至少還存有一絲僥幸,覺得也許事情還有轉機。
然而此刻,那些人的話語卻如同重錘一般,毫不留情地擊碎了她最後的幻想。
如今,他們竟如此肆無忌憚、堂而皇之地大聲談論此事,甚至完全不顧及她是否能夠聽見。對於他們而言,她已然成為一個毫無生氣的死人,不再值得絲毫憐憫與尊重。
“都已經七天啦,今天早上進去看她的時候,發現她那雙眼睛居然還在那兒撲棱撲棱地眨動著呢,看著還有點害怕!”母親咋呼的聲音,像個破鑼。
父親則滿不在乎地回應道:“哼!有什麼好怕的?咱們做這事也是迫不得已呀!誰叫咱家窮呀,連給兒子娶媳婦都拿不出彩禮錢?”
“你們怎麼是這種人呢?早知道人還沒死,我就不會把錢給你們,就算為了這點錢,你們也不能眼睜睜地把自己孩子活活餓死呀,真是作孽呀。”門外邊男人說。
“要怪就隻能怪她命不好嘍!反正這死女子也活不長,也就是這幾天的事。”父親好像在說自己家的狗就在這幾天要死。
“如果早知道你們把人這樣活活餓死,當初哪怕人家再怎麼極力推薦你家閨女給我兒子配陰婚,我也絕對不會這麼匆忙地就把錢交給你們的,唉……這可不就是造孽嘛!”
說完,他長長地歎了口氣,似乎心中多少還有些愧疚之意。
“話也不能這麼說,這女子本來就是個病秧子,也沒幾天好活的了,你這不是著急要人嗎,我們也隻能出此下策,我們也是好心為你們著想,想讓她盡快下去陪你兒子.....。”
母親的聲音傳來,那尖銳刺耳的聲響,仿佛一把沉重的鐵鍁無情地劃過堅硬冰冷的水泥地麵,發出令人心悸的摩擦聲。
僅僅隻是聽到這聲音,她便能輕而易舉地想象出母親此刻說話時的神態和表情。
那張原本圓潤而胖乎乎的臉龐,此刻因為情緒的波動而顯得有些扭曲變形。
五官緊緊地擠壓在一起,活脫脫像是一團被人隨意揉皺丟棄的黃表紙。
然而,即便是如此不堪的麵容,母親依然在竭盡全力地擠出一絲諂媚討好的笑容,那笑容僵硬而不自然,仿佛是被強行鑲嵌上去一般。
這便是她常常目睹那些生活較為優渥之人時所展現出的那副令人厭惡的嘴臉。
然而,當她望見家境稍貧寒之人時,其表情竟與看待自己如出一轍。
家中本已窮困潦倒得叮當作響,可她卻依舊時常流露出那副嫌貧愛富、高高在上的模樣。
自她開始有記憶以來,便不得不學著操持各類家務活兒,學習做飯,縫補。
這麼多年,原本應當由母親承擔的所有事務,如今統統都落到了她稚嫩的肩膀之上。
每日清晨,天尚未破曉,甚至連五點鍾都未到的時候,她就得強忍著困倦從溫暖的被窩裏爬起身來,摸黑走進廚房,為全家人準備早餐。
待一切妥當之後,她才能匆匆背上書包趕往學校。而到了中午時分,別的孩子或許正在享受午休時光,但她卻隻能一路小跑著趕回家裏,馬不停蹄地又開始為家人張羅午飯。
並迅速將餐後的一片狼藉收拾幹淨,隻有完成了這些之後,又一路小跑著跑到學校。
在家中的日子對於她而言,簡直如同噩夢一般。母親每喝一杯水,都是她倒好,畢恭畢敬地遞到她手中。
她就像那地主家中被雇傭來的卑微小丫頭,然而,即便是地主家的丫頭還有微薄的工錢可拿,每日也能三餐吃飽。
但可憐的她,卻時常處於饑餓狀態,甚至每天還要遭受無端的打罵,手頭更是從未有過一分一毫屬於自己的錢。
她默默地目睹著母親的身形逐年變得愈發臃腫。曾經體重不過 120 多斤的媽媽,如今已然飆升至令人咋舌的 180 多斤。
那沉重且肥胖的身軀,讓她的行動越發遲緩,整個人也變得愈加懶惰起來。
她木然地躺著,空洞無神的目光直直地望向窗外,她哪怕孤獨地死在那荒蕪人煙的郊外荒野,也好過被迫與一個全然不識的陌生男子同穴。
可惜的是,此時此刻,屋外的人又怎會在意她內心深處這渺小而絕望的願望呢?他們對她的所思所想根本不屑一顧。
一聲重重的歎息聲,從門縫裏拐個彎飄進來,過了一會,一陣腳步聲遠了。
“明天趕快讓春生把這筆錢送到文麗家裏去!這個該死的丫頭片子,到現在居然還沒斷氣,要是那邊突然反悔可就糟糕啦!這筆錢既然已經落入我們手中,說什麼也絕不能再讓丁老大給拿回去!”
父親那粗獷沙啞、猶如破風箱一般的嗓音,仿佛具有無窮無盡的力量,連窗戶上那單薄脆弱的塑料薄膜都被震得瑟瑟發抖,發出陣陣呼啦啦的響聲。
“唉,真不知道這春生到底看上那個文麗啥啦!你說說,文麗她爹也是個貪心不足的主兒,一張嘴就要這麼多彩禮。
別人家嫁閨女,頂多也就四五萬塊錢的彩禮意思一下,他倒好,竟然獅子大開口向咱們索要整整十萬塊啊!
咱們哪兒來這麼多閑錢喲!”母親憂心忡忡地歎息著,眉頭緊緊皺成一團,臉上滿是愁容和無奈。
誰讓咱那傻小子一心就喜歡文麗,誰讓文麗是村裏長得最俊的女子。文麗她爹就嫁一個女子,彩禮錢都能娶兩個媳婦。
唉!就算是把咱們這把老骨頭給砸碎、拿去賣掉,也遠遠湊不夠這筆彩禮啊!
你看看春生,這些日子跟咱倆鬧騰了多久啦,他一直嫌棄咱倆連彩禮錢都沒能給他積攢下來。
要不是那天我無意間聽到沙丁村那個丁老大正在給自己死去的兒子配陰婚,而且巧的很,小雪又正好病重得快要撐不住了,不然咱們上哪兒能尋摸到這麼一大筆錢喲!
要不然啊,春生還會埋怨他爹我沒本事呢!
聽說丁老大這幾年在外麵開煤窯掙了不少錢,誰知道他那短命的獨生子年輕輕就這麼走了。
丁老大,現在有錢了,但是沒有兒子,掙那麼多錢還有勞什子用,連個養老送終的人都沒有.....。”
爸媽兩人的對話斷斷續續傳進她的耳朵裏,想著自己活到十六歲,她的命運就一直被父母拿捏揉搓,就連自己這具半死不活的軀體都不放過,都要為了他們心愛的兒子把她榨幹,連骨頭都不放過。
楊雪想起這麼多年的悲苦,她的眼淚從眼角慢慢地滑落下來。
親生母親在大臘月裏生下她後,臍帶剛剪斷,就把她狠心扔在冰天雪地裏,希望她能夠自然死去。
當時計劃生育特別嚴,他們已經有心愛的兒子了,覺得她到這個世上都是多餘的,如果她活著就要交一大筆罰款,如果不交罰款,她就是個黑戶,一個黑戶,到時候就算嫁人都沒人要。
還是鄰居翠香嬸子實在看不下去,聽著她在雪地裏像病貓一樣嘶啞的啼哭聲,不忍心看她像一個病貓,被媽媽拋棄凍死在家門口,便把她送了回去。
翠香苦口婆心勸母親把她權當養條狗,或者當隻貓養著,活生生一條性命呀,也是懷胎十月生下來的,這樣讓她自生自滅,豈不是很可惜?
建議就把她當一個黑戶養著,起碼跟前有一個端茶倒水的小丫頭伺候著,如果把一個小生命就這樣活活讓凍死,那也是作孽,媽媽隻好沒有把她再扔出去。
年三十晚上,父親在外邊做工回家,發現她還活著,對母親說:“算了,看她命挺大的,求生欲也挺強的,就當阿貓阿狗養著吧。”
當她僅僅隻有兩歲多一點時,一場可怕的高燒猶如惡魔般纏上了她這個年幼的生命。
高燒持續了好多天,她的身體不斷地顫抖著,仿佛被狂風驟雨肆虐一般,天天都在痛苦地打著擺子。
然而,令人心寒的是,作為她最親近的人——母親,卻對這一切視若無睹,未曾給予她哪怕一絲一毫的照顧與治療。
母親無情地將她放置在了窗戶下方那個破舊狹小的竹筐之中,就如同對待一隻毫無價值的流浪狗或者一隻微不足道的小野貓那樣,任由她在那裏孤獨地等待死亡的降臨,聽天由命、自生自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