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麥芒上的童年(1 / 2)

晨霧像塊發潮的棉布蒙在村子上空,曲小秦光著腳丫踩過結霜的泥地,腳底板被碎石子硌得生疼。

堂屋傳來鐵秤砣撞在筐沿上的悶響聲,父親曲大勇正在往拖拉機上摞蘋果筐,筐子堆得比門框還高,把晨光割成了一條條金線。

小秦扒著門框探出頭,看見母親蹲在灶台前撥弄柴火,火星子濺到她褪色的紅棉鞋上,燙出幾個焦黑的小洞,她的手指在灰堆裏畫著圈,嘴裏哼著沒有調子的歌,辮梢沾滿了草屑,像兩條凍僵的蛇。

“爸,今兒不是要送我去學校嗎?”小秦的聲音像隻剛出殼的雀兒,裹著清晨的涼氣。

曲大勇抹了把額頭的汗,軍綠色外套肘部的補丁跟著抖了抖:“先去集上賣兩筐,晌午準趕回來。”

一顆青蘋果從筐縫滾落,骨碌碌撞到小秦的腳邊,他蹲下身撿起來,果皮上的露水映出自己亂蓬蓬的頭發,拖拉機突突響起來時,母親突然抓起燒火棍敲打灶台,陶罐裏的玉米粥咕嘟咕嘟冒著泡,蒸汽糊滿了糊著報紙的土牆,報紙上“香港回歸”的標題被水汽泡得發脹,日期模糊成了一片墨團。

鎮東頭的早市飄著爛菜葉和柴油的酸味兒,曲大勇把拖拉機停在一棵歪脖子槐樹下,樹皮上刻滿“欠債還錢”的字樣,最新的刀痕還泛著白茬。

幾個裹著頭巾的老太太蹲在路邊賣雞蛋,竹籃裏墊著去年的高考模擬卷,果販老周叼著煙卷過來,黃板牙咬住秤杆尾端的鐵鉤,秤砣繩在刻著“200斤”的星子上打了個滑,筐子忽地往下一沉,他的皮圍裙上結著暗紅的果漬,像幹涸的血痂。

“四十八斤半,算你四十九。”老周從褲兜掏出皺巴巴的鈔票,紙幣邊角粘著魚鱗似的碎屑。

小秦踮腳盯著那杆老式台秤,晨光從銅星子間漏下來,在他眼裏燒出兩簇火苗,父親粗糙的手指在筐沿上搓了又搓,蘋果梗上的霜花融成水珠,啪嗒滴在秤盤上,水滴沿著生鏽的秤盤邊緣蜿蜒,畫出一道歪扭的線。

“周叔,筐底墊了三層濕麻袋。”小秦突然拽住父親的手,指甲縫裏還嵌著青蘋果皮。

曲大勇的背僵了僵,軍裝領口的線頭在風裏打顫,老周咂著嘴扯掉麻袋,秤杆猛地翹起來,銅星子明晃晃照著“五十二斤”的刻度。

多出來的三塊五毛錢被父親換成麻花,油紙包揣進小秦書包時還燙著胸口,麻花用舊作業紙裹著,解開的瞬間帶起幾片碎紙屑,像是從本子上硬撕下來的。

教室最後一排的綠漆課桌缺了條腿,用半截紅磚墊著,班主任發新書時,前排王鐵柱領到一本掉了封皮的,正舉著書衝光看紙頁裏的草莖。

小秦把語文書翻到封底,鉛筆尖沿著裝訂線畫了條筆直的豎杠,左邊寫“周叔扣十二斤半”,右邊畫了五個“正”字,每個筆畫都帶著毛刺——這是第五次逮到果販搗鬼。

窗台上的麻雀啄食著不知誰撒的米粒,喙敲玻璃的噠噠聲和粉筆劃黑板的吱呀聲混在一起。

粉筆頭砸在腦門上時,他正舔著鉛筆算賬:12.5斤×0.35元u003d4.375元。黑板上的拚音抄到第三遍,前排女生的紅頭繩晃啊晃,像根燒紅的鐵絲燙著眼。

窗外的知了扯著嗓子叫,他摸到書包裏冷掉的麻花,糖絲在下巴上結了硬殼,作業本的邊角卷著毛邊,被口水洇濕的地方顯出深淺不一的紋路,像幹涸的河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