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八月。杭州西湖畔,千裏溪山景妍,一派夏日媚好景象。

這處名為雲水村的所在,是個聚居了幾十戶人家的小村落,四周群山疊翠。村民多是茶農。或經營自家的幾畝茶田,或替當地茶大戶蘇家幫工。今年早過了春季頭茶的忙碌季節,茶農對夏茶並不十分上心,如今隻準備著下個月秋茶的采收,所以大白天的午後,村頭村尾的納涼處也能看到婦人們搬了竹椅,拿了針線籮,三五成群地圍坐在一起閑話做針線。

村尾有爿紫竹林,邊上築三間茅舍。茅舍側辟出了六七分的地,分畦種著成片的石斛佩蘭,香椽藿香,微吐甘冽芬芳。前頭是個很大的竹籬院,栽幾株枇杷,中間夾雜了老杜鵑和紫薇。花開正盛。天光晴好,幾隻蜂蝶蹁躚其上。院裏的空地上,列著一排排的竹架。上頭置著匾,匾裏頭晾曬著剛洗淨的草藥。空氣裏飄著淡淡的藥香。四周靜悄一片,隻有風過竹梢時發出的輕微沙沙聲,更增夏日午後的靜謐。

忽然一陣腳步聲急促而來,打破了這靜謐。竹林邊的青石路上跑來個小廝模樣的人,一把推開半掩著的竹籬門,扯著嗓子便朝裏頭喊道:“陳大夫在嗎?陳大夫……”

茅舍的門立刻應聲吱呀而開,出來一個藍衫少年。年約十七八,肌膚白皙,容顏俊雅。唯一不足,便是乍眼之下,略有些男生女相之感。好在他雙眉挺雋,生得極好看,生生又補回了幾分英氣。

“是你啊黑皮!我爹數日前去了靈隱找慧能師父喝茶了,要晚上才回。出了什麼事?”

這少年迎了上去,開口問道。聲音略微低沉,但十分悅耳。

名叫黑皮的小廝跑得滿頭大汗,此刻也顧不得擦,慌慌張張道:“繡春姐姐!幸好你還在!你趕緊去我家替少奶奶瞧瞧吧!忽然好好地就暈厥了過去,嘴裏吐白沫,整個人抽成了一團……”

原來,這藍衫少年竟是個女孩兒。她姓陳名繡春,十幾年前便隨父親陳仲修遷住到了此地,從前隻給附近十裏八鄉的鄉鄰看病。這幾年,名氣漸漸傳揚開來,杭州城裏一等的大戶和官家也有慕名前來求醫。她因時常上山采藥外出行醫,裙裝不便,索性常作兒郎裝扮。附近村人都知道,早習以為常了。

繡春聽了黑皮描述,略微一怔。

蘇家是當地植茶大戶,家有將近千畝的茶園。園中所產的龍井頭撥春茶,一直是皇家禦貢。黑皮口中的這個少奶奶姓孫,嫁給蘇家大少爺四五年了。前頭生了兩胎都是千金,如今這三胎,全家都盼著是公子。蘇家老太太更是去遍了附近寺廟燒香許願。繡春先前也跟隨父親去過蘇家,替這位孫少奶奶把過幾次脈。知道她除了因甜食攝取過量,孕期體重超標外,其餘狀況還算不錯。勸她克製些飲食,應該無大礙。估摸過幾日就是產期了。沒想到……

“曉得了!你稍等!”

繡春顧不得多想了。急忙轉身往裏,拿了平日的出診箱,急匆匆便隨黑皮去。

~~

黑皮來的時候,趕了輛騾車,因青石路窄進不來,就停在那片竹林外的空地上。繡春坐在騾車上,詳細再問了幾句少奶奶的病情。

“少奶奶不是快生了嗎?老太太早晚燒香,大少爺本要親自押茶船往淮安去的,特意推延日子,就等少奶奶先生孩子。今晌午時,少奶奶吃了碗甜羹,嚷著睡不著覺,丫頭便扶著到院裏納涼,不想忽然就撲在地上不知人事,手腳還抽個不停。大少爺急壞了,催我來請陳大夫!”

黑皮一邊說,一邊得兒得兒地飛快趕車。

蘇家離雲水村並不遠,出村幾裏地外便到。黑瓦白牆的大宅掩映在蓊鬱樹木從中,十分醒目。

騾車停在大門口後,繡春不敢耽誤,幾乎是跑著進去。

方才與黑皮閑聊,她大略已經可以斷定,蘇家少奶奶患的大約是一種名叫“子癇”的妊娠病,現代稱為妊娠癲癇,發生於妊娠晚期、分娩期或產後一兩天內,症狀是眩暈頭痛,突然昏不知人,全身強直,倘若搶救不及時到位,可致昏迷不醒,甚至死亡。

“哎呀可算來了!”

蘇家太太正等得心慌意亂,聽見門口起了腳步聲,慌忙出來迎接,見隻有繡春一人,一怔,“你爹呢?”

“陳大夫去了靈隱還沒回!”

跟了進來的黑皮急忙應道。

蘇太太其實更盼著陳仲修來,聽到他不在,有些失望。陳家女兒雖也時常替人看病抓藥,但畢竟隻是個十七八的姑娘,媳婦兒眼見快要生了,忽然這樣,未免不放心。

繡春沒理會蘇家太太的表情,隻急匆匆往蘇家少奶奶住的屋去。

孫氏二十多歲,因為懷孕的緣故,顯得很胖。暈厥後便被抬上了床,此刻仍昏迷不醒。繡春到了床前,見孕婦顏麵潮紅,雙目緊閉,四肢間斷抽搐。摸她手腳掌心,熾熱如火。用力捏開緊咬的牙關,舌紅,苔黃膩。以指搭脈,脈弦滑而散,更加確定了自己先前的判斷。

“繡春姑娘,我夫人如何了?”

大少爺蘇景同二十五六,此刻臉色煞白,顫聲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