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是雙龍鎮的信客。
從雙龍村到雙龍鎮再到羅羅城,全都是他開張的範圍,再遠一點兒,還到過西邊的大漠邊緣。
遠遠見過那無邊無際的金黃風沙,猶如一簇簇筍子一樣倒插在地上的岩石,慢慢兒被沙子淹沒的青木和草甸,連帶著林曉一張圈了胡渣的臉,全都帶上了憔悴疲憊的黃意。
那天收信的是個年輕的邊城女子,漆黑的頭發編成很多支細小的辮子,仿佛回清河邊一束夏日裏茂盛的垂柳。
女子的眼睛也很漂亮,細密濃長的睫毛,彎曲的弧度似乎成為浮在夜空的弦月。
也隻有在遙遠的大漠上空,才能更深地體會到夜空的渺遠,和星辰前所未有的明亮。
林曉除了報酬之外,還得了兩張石子兒硬麵餅,一包風幹的牛肉。
還有答應了師傅給他帶回去一壇西邊硬辣的燒酒。
他曾偷偷嚐過師傅的,一進胸腹,劈開一樣痛。
真正的男兒,應該經得起這樣的痛快。師傅如是說。
林曉將燒酒揣進懷裏,重整旗鼓馬不停蹄地回到雙龍村,再快也要兩月時光。
走時春來,回時卻已初夏,蟬聲已然連成一片。
林曉的家在雙龍村的盡頭,緊緊攆著小空山的腳。
若是生意上門自然熱鬧非凡,但若是一年中八成光景,是冷清到甚至淒涼的。
雙龍村但凡正常開火燒飯的人家,都會拉拔些雞鴨鵝豬,三牲六畜挺括齊全,才是小康。
可林曉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無掛無礙,自然也無雞無鴨。
再就是無柴無米,讓剛剛回家的林曉皺了眉頭。
信客信客,真以家為客了。
他將半隻硬邦邦的麵餅和剩下的一點兒牛肉扔在桌子上,震起了一層飛灰,差點兒敲出一個窟窿來。
酒是穩穩當當揣在懷裏麵的,先小心翼翼擱在廚間兒地架子上,趕有時間帶到師傅的墳上,跟他就著一路上傳說,慢慢幹了。
林曉想著想著,就覺得身上全是西邊帶回來的沙子,紮地渾身上下不自在。
聞聞粗布衣裳,也全是一股沙氣一股膻氣。
幸好出門不遠就有小空山上跑下來的一股小泉,潺潺順了一個小小潭出來。
他扛著自己的大木桶,跑了四五趟,才將自己家的大青缸填滿。
這好久不在,青缸蓋子上的滑苔都枯了。林曉頓時覺得它們幾分可憐。
林曉還是有些講究的,挺著最後幾分氣力,撿著剩下的柴草,燃起火來,將沁涼的溪水燒熱。
不用全開,龍眼泡兒就行。
一小桶一小桶地淘換進一隻碩大的木桶裏麵。
木桶擺在院子裏大樹的背陰兒處,水裏投進了濃濃的樹影子,間雜著晴朗的天光。
對了些涼水,溫溫乎乎的,林曉才抹了把汗,滿意地歎了口氣。
一件一件卸了身上的衣服,好似蛻了一層蟬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