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曉雲對著鏡子費了好大工夫才把一頭烏黑長發盤上頭頂,使自己看起來更端莊穩重些,然後把花了五兩銀子買來的新衣套在原先那件淡綠衫子外麵。
出了院門,轉過兩個彎,就到了東方海住的院子。
秋曉雲站在門前,心跳得更快了,東方海雖然總是對她很親切,但她覺不出其中夾雜有什麼情思,反正她今天要把這份單戀做個了結,不能再讓這份朦朧不定的感情影響自己的心誌。
她舉手正想敲門,卻發現門虛掩著,仔細一聽,裏間屋裏隱約傳來女子的笑聲,笑聲清脆甜美,聽到耳中十分熟悉。
龍碧水?!
東方海的聲音送進她耳中,“碧水,前天我把咱們的事告訴我爹了。”
龍碧水“啊”的一聲,急切地問:“老爺怎麼說?”
東方海笑著說:“我爹已經同意了!”
“真的!”龍碧水又驚又喜,“你沒騙我吧?”
東方海笑語溫柔,“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秋曉雲如被雷擊中一般呆立當地,屋裏歡樂的笑聲象針一樣刺著她的心,龍姐姐啊龍姐姐!你有眼光,也有福氣!
她忍住喉頭的哽咽,輕輕地、一步步退了下去,跑出東方世家,直向莊園後山跑去。
東方世家座落在黃山腳下,黃山雖然遊人眾多,但東方世家不在主峰下,除了武林同道外,來附近的人十分稀少。
空山寂寂,秋曉雲仆倒在一棵大樹下放聲大哭,這段純潔的初戀對於她雖然稱不上銘心刻骨,但夢還未開始就已經粉粉碎了,怎能不心酸難受?
天上忽然響起一聲霹靂,幾道閃電在厚厚的雲層中竄動,大雨傾盆而下。
一道白影電也似地竄到這棵樹下。
秋曉雲吃了一驚,立即止住哭聲,擦幹眼淚,抬眼望去,心中不由一震。
來的是個十分英俊的青年,很年輕、很好看,帶著種高潔傲世、清峻秀逸的氣質,衣衫雖然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雨淋得有些狼狽,但仍掩不住那股逼人的風華。
青年淡淡地掃了秋曉雲一眼便轉過頭去,秋曉雲心裏不禁有幾分悲涼,她知道自己長得不起眼,不象好友龍碧水那樣豔光照人,平時她也並不在意這些,隻是在剛好失戀的此刻心中倍加感慨罷了。
她歎了口氣,好意勸告說:“公子,雷雨之時躲在樹下很危險,常有被雷打死的,你最好另找個避雨處。”
青年一愣,扭頭望去,見那女子跑到一處凸岩下躲雨,再四下一看,附近沒別的避雨處,瞧那凸岩下的地方不小,也就跟著跑了過去。
秋曉雲自管自呆呆地看雨,偶爾有雨珠濺上她的臉她也毫無所覺,神思已飄到了遠方。
青年卻注意起她來,這個女孩子看了他一眼以後就不再看第二眼,這對於他來說是很少有的經驗,如果是個美麗的女子還說得過去,偏偏這女孩普通平常,卻有這樣的傲氣,的確少見。
雷陣雨來得快、退得疾,沒過多會兒雨就漸漸小了,細細的雨絲隨風飄拂。
秋曉雲忽然湧上一陣衝動,想到空靈石上看看此刻的黃山。
空靈石是這座山峰上一個突出於懸崖的大石頭,石質較細、白潤有光,站在石上看黃山,險穀幽壑盡收眼底,令人心曠神怡。
秋曉雲離開凸岩向上走,雨更小了,輕柔如情人的手。
空靈石在雨中看來更宛如美玉。
忽然白影一閃,那個風采翩翩的青年攔住了他。
秋曉雲一愣,“你想幹什麼?”
青年反問:“你想幹什麼?”
秋曉雲又一怔,而後忽然明白過來,澀然失笑,“放心,我不是去自殺。我隻為他哭這一次就足夠了。”
秋曉雲繞過青年走到空靈石上,雨仿佛停了,但偶爾還有幾絲飄在臉上,她的長發早在奔跑中就披散開來,被風吹亂,也許是她愛的不夠深,此刻的心情雖然酸楚,也有釋然。
她在空靈石上坐下,青年又走過來,“喂,喂,姑娘,你還是趕快回家吧,你這樣我不放心走,可我還有事要辦,不能老盯著你。”
秋曉雲淡淡地說:“你不就是要去東方世家嗎?不用著急,現在還不到辰時,東方世家的人都在晨練,大門不開。”
青年很奇怪,“你怎麼知道我要去東方世家?”
秋曉雲說:“我自小在黃山長大,這方圓百裏沒一個我不認識的,我卻從沒見過你,你不是本地人,那麼不是來黃山遊玩,就是來尋親訪友的。”她一指青年腰佩的長劍,“你攜帶武器,剛才進樹下躲雨的身法又十分輕靈,不僅會武,而且還是個高手。但凡是武林中人,不論為什麼來黃山,都一定會來東方貢家投貼拜會。”
青年有些佩服,這個女孩看上去沒什麼特別,頭腦倒不糊塗,“你是東方世家的人嗎?”
秋曉雲說:“我叫秋曉雲,家父是東方世家帳房先生,也是東方世家裏唯一不會武的,閣下尊姓大名?”
“我姓畢,名連天。”
秋曉雲眼一亮,“就是那個‘南俠’畢連天?”
畢連天微微一笑,“那是江湖朋友們抬愛的稱呼。”
秋曉雲這回仔仔細細地把他打量了一遍,“我久聞你的大名了,你十七歲出道,力殲‘終南三虎’,獨闖千寨塢,連斬洞庭八蛟,至今還有漁民在家裏供奉你的長生牌位呢。”
畢連天連天笑,“你對我的事知道得還挺清楚。”
秋曉雲微微一笑,“江湖中不知道皇帝名字的人很多,不知道你名字的人卻很少,我雖不是江湖中人,卻常聽我家少爺提起你,他對你一直十分仰慕。”
畢連天也不禁笑了,“我也常聽人說東方公子人品超群,劍術更得乃你真傳,江湖中罕有敵手,這次來黃山遊玩,也有一多半是為了會會他。”
秋曉雲輕歎一聲,“你們若見了麵,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開門的時辰快到了,我帶你去。”
一個年輕的劍手敲響了東方世家的大門,一個家丁從側門探出頭,“今天老爺不見客。”
劍手冷冷地道:“我不是來做客的。”
家丁一愣,“那你來幹什麼?”
“殺人。”
家丁吃了一驚,馬上把頭縮了回去。
劍手依舊站在那裏,沒有破門而入,不一會兒,大門開了,一個年輕人走了出來,相貌溫文爾雅,但氣宇之間,透出一種從容不迫的威儀。
劍手問:“東方海?”
“正是。”東方海銳利的目光射向他,那是張很英俊的臉,一身堅毅銳利之氣,目光如出鞘之劍般犀利逼人,“你來殺誰?”
“東方一劍。”
東方海的目光更銳利,“你是什麼人?”
“吳青。”
東方海是個有著很好教養的世家子弟,世家子弟一般都被訓練得喜怒不形於色,但此時,東方海卻已失色。吳青在江湖上很有名,但見過他的人卻很少,而見識過他劍法的人更都早已入了黃土!
吳青問:“東方一劍呢?叫他出來。”
東方海的手握住劍柄,厲聲大喝:“你要先殺了我,才能去殺我父親!”
吳青的臉色一冷,抬起頭,正碰上東方海劍一般尖銳鋒利的目光!
四目相接,如劍鋒相擊!
殺機與劍氣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東方海忽然覺得心頭一陣空虛,吳青的殺氣竟直逼進他的肺腑、他的骨髓,他忽然發現,吳青的武功比他想象中高得多。二人不動則已,一動手自己必將濺血於吳青劍下!
但雙方氣勢已發,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有時,明知出劍必敗,這一劍也非發出不可,因為象東方海與吳青這樣的高手,即使招式未出,精神、意氣卻都已凝聚、漲滿,如果這一劍硬收回來,反會先傷了自己!
東方海的劍欲發,手冰涼,心也冰涼。
忽然有人喝道:“慢著!”語氣裏帶著種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
東方海發覺吳青的殺氣忽然消失,不禁鬆了口氣。
來的是個白衣青年,用嚴厲的目光盯著吳青,“閣下的劍氣鋒利無匹,殺機彌盛,天下間能有此為者,隻有吳青,你莫非就是吳青?”
吳青也盯著這個青年,盯了好久,“你的劍氣雖殺機不烈,但森嚴沉重卻遠勝於我,看你的形貌舉止,莫非是畢連天?”
青年微微一笑,“在下正是。”
話音一落,天地間陡然多了分肅殺淒迷之意,連朝陽都似乎變得蒼白了,畢連天與吳青所發出的劍氣竟使這溫暖的暮春天氣都仿佛變成了嚴冬!
東方海的臉上漸漸現出興奮之色,他看見吳青的額上正沁出汗珠,他敢用腦袋打賭,畢連天與吳青一旦動上手,百招之內畢連天就能取下吳青的首級!
殺氣越來越烈,吳青握劍的手上已迸出青筋。忽然綠影一閃,一個身材苗條的少女插進二人中間。
漫天的殺氣忽然消逝得無影無蹤。
吳青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眼神中不禁露出疑訝之色,畢連天又何嚐不是既驚又疑?他瞪住那個為他帶路的少女,“你能插進我們的劍氣之中?”
秋曉雲笑了笑,“我不是正站在這裏嗎?”
吳青忍不住問:“你是什麼人?”
秋曉雲回答:“我姓秋,叫秋曉雲。”
吳青的臉色變得嚴肅而莊重,“天下間除了‘南俠北邪’以外,還有你可以做我的對手,可惜我不能會一會你的劍了。”
畢連天忽然道:“吳青,你走吧。”
吳青一愣,“你肯放我走?”
畢連天的臉色也變得嚴肅而莊重,“天下配用劍的人並不多,你雖然是個殺手,卻絕對算是其中一個。”
吳青深深地望著畢連天,眼睛裏帶了種除了他們這類人外、誰也不會了解的情感,然後一語不發,轉身而去。
東方海走過來向畢連天深施一禮,“多謝畢大俠及時相救。”
畢連天還禮,“不必客氣,在下是專程來拜見令尊的。”
東方海的臉色登時黯然,歎道:“家父昏迷不醒,看樣子是中了毒,可我們怎麼也查不出是什麼毒。”
畢連天道:“在下對於毒倒也鑽研過一番,能否去看一看?”
東方海大喜,“畢大俠肯伸出援手,小可求之不得。”
東方一劍昏睡在床上,看樣子是從昨晚一直昏睡到現在。東方海看著畢連天愈皺愈緊的眉頭,心不由得提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問:“怎麼樣?”
畢連天歎了口氣,“霧靈迷魂。”
東方海倒抽口冷氣,“霧靈宮、迷魂霧?”
畢連天歎道:“不錯。”
秋曉雲道:“我聽說‘迷魂霧’是霧靈宮宮主、‘北邪’蕭獨飛秘製的一種毒藥,無色無味,能令人昏睡不醒,七日後若無解藥,必死無疑,不知是真是假?”
東方海歎道:“一點兒也不錯。”
畢連天居然也歎了口氣,“要和蕭獨飛打交道,可不是件容易事啊。”
一個時辰後,一輛馬車直駛出東方世家的大門,九騎馬緊緊跟在車旁。
車廂很寬敞,安了張短榻,睡著昏迷不醒的東方一劍,龍碧水緊緊張張地守在他身旁。秋曉雲也在車上,但她的神情卻比龍碧水鎮定得多,正拿了一卷絲線,把它仔細地纏繞在自己長劍的劍柄上。
龍碧水看著她穩定的動作,心也漸漸安定下來,“雲妹妹,你的武功竟然那麼好,把我公子都瞞過了,哎,那劍柄上已經纏了一層,不必再纏了。”
秋曉雲眼也不抬,“以前的線舊了、髒了,不如新纏的好用,如今這種情況是不能出一點兒錯的,而我從沒殺過人,想起馬上就要殺人了,心裏難免緊張,正好找點兒事幹冷靜一下。”
龍碧水神色一動,“難道路上還有危險?”
秋曉雲一笑,“老爺中毒時,吳青正好來殺老爺,你說這事巧不巧?吳青是個殺手,沒有銀子是不會隨便殺人的,顯而易見是有人想借吳青之手將東方世家除掉。”
龍碧水道:“可吳青要殺的隻是老爺一個人啊。”
秋曉雲道:“老爺如果沒中毒,是否一定會出來和吳青交手?”
龍碧水點點頭。
秋曉雲道:“無論是老爺殺了吳青還是吳青殺了老爺,是否都是他們兩個之間的事?”
龍碧水又點點頭。
秋曉雲道:“但老爺昏迷不醒,吳青又非殺老爺不可,東方世家的人自然會舍命相阻。”
龍碧水恍然大悟,“咱們東方世家的人即使明知不是吳青的對手也會拚命保護老爺的,那麼吳青必須殺光阻擋他的人才能去殺老爺,隻花一份銀子就除掉了東方世家,真是打得好精算盤!”
秋曉雲道:“畢連天來了,逼退了吳青,那個要鏟除東方世家的人又豈能甘心?老爺是東方世家的支柱,那個人決不會放他去霧靈山找解藥的。”
龍碧水愣了愣,還未說話,便覺馬車忽然停住!
秋曉雲一把拽斷了正在纏繞的絲線,低聲道:“來了!”龍碧水一驚,望向秋曉雲。秋曉雲已動手將東方一劍塞在了榻下,並用床單遮住,“請姐姐躺上去!”
龍碧水一怔,“幹什麼?”
秋曉雲低聲道:“記住!咱們隻是誘敵的,老爺已經被東方世家的心腹從小路送往霧靈宮了。”
龍碧水立刻明白,順從地躺到錦榻上。隻聽東方海在外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秋曉雲將車簾掀開一個小縫,偷偷向外望去,見車子的前麵有三十個黑衣騎士,裝束打扮都一模一樣,顯然屬於同一組織。
龍碧水湊到縫隙前,悄聲道:“我們似乎被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