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3)

酒瓶

天底下,我敢說,論喝酒,我們鄉長數不上第一也在前六名之中。

他能做到天天喝,頓頓喝,每次都不少喝,可就是不醉。能與之匹敵者,甚少。

鄉政府百十號人馬比賽喝酒,都是鄉長手下的敗將。是真敗,不是謙虛。

一次,我也參加了由鄉長作東,公費開支的酒宴。非常榮幸。那次人真不少,氣氛極為熱烈,場麵頗為壯觀。

鄉長喝得高興,於是小盅換大盅,小碗換大碗。酒進肚子的“咕咚”

聲不絕於耳。氣死景陽崗上打過虎的武鬆。

不是五糧液,是茅台。

氣氛越來越熱烈,大碗幹脆也不要了,鄉長慷慨提議:對瓶吹。就是對著瓶嘴兒喝。哪個敢不響應。

“咕咚咕咚”聲更響。

正在興頭上,鄉長的酒瓶已見底兒,非常納悶兒,他說就跟沒喝似的。

他把瓶口對準眼睛,仔細往裏望,不知不覺就把腦袋探了進去。不甘心,又探,脖子也進去了,仍不甘心,再探,肩膀也進去了。忽然一聲“不好”,隻見鄉長魁梧的身體整個鑽進酒瓶子裏去了。這可非同小可,鄉大院立刻炸了鍋。眾幹部們聚攏來,把裝著鄉長的酒瓶圍了個水泄不通。

開始無聲,隨之嘩然。東倒西歪的舌頭們議論紛紛。有人建議砸瓶救鄉長,又怕傷著他。有人建議利用熱脹冷縮的原理,把裝著鄉長的酒瓶放到火上烤,或者放在屜上蒸,又怕把鄉長給折騰熟了。熟了,人就不是人就成烤鴨子了就死了,這個主意真他媽的孫子!

鄉長在酒瓶裏麵鎮定從容,大喝一聲:“都給我把臭嘴閉上!我在這裏挺好的,不想出去了,以後有什麼事就來請示,我就在這裏吩咐布置。”

東倒西歪的眼睛們搖晃出許多的疑問和不解。

鄉長又說:“你們,隻要每天保證往這裏麵倒酒,要好酒不要賴酒,我就哪兒也不去了。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齊雲。

耳朵

我在鄉政府的大院裏撿到一隻耳朵。在夜裏,有月光。

我細細地觀察揣摩了整整一夜,仍弄不清它屬於誰。這令我感到好奇,又讓我為難。

第二天,我逐一審視鄉政府裏每一個成員臉的兩側,並未發現有誰缺了一隻耳朵。我想其中一定有人又假做了一隻,安在了原處。橡皮的,塑料的,或者是其它什麼做的,假的。

以假亂真。

我想寫一張失物招領啟事,貼在鄉大院的黑板牆上,又想:不太合適。會讓丟耳朵的人難堪。

麵對這隻失血的耳朵,很久,突然心生一計,我對著這隻耳朵大喝一聲:

“混蛋!還不快給我滾出去!”

它紋絲不動,像是聾了。

我又換了一副語氣,對著這隻耳朵點頭哈腰地說:

“您看這事咋辦?我就聽您的吩咐了。您說咋辦,我立刻就去!另外,我父親帶回的兩瓶茅台酒和兩條中華煙,等天黑我給您送家去。”

那隻耳朵動了一下,有了血色;又動了一下,脹大了。在桌子上輕輕地跳動,而且跳動的頻率在一點點地加快,也就聽到了“得得得得”的響聲。

我心花怒放。我敢斷定:這隻耳朵,是我們鄉長的。

書記和鄉長

不知是什麼原因,我們鄉的書記和鄉長不說話了,鬧矛盾了。

矛盾越鬧越大,就像小孩子滾雪球兒似的。

每次相遇,書記仰頭,看天;鄉長扭過臉,望別處。

矛盾歸矛盾,有事還得商量。鄉裏的很多事兒還得兩個人同時拍板,二者缺一不可。

商量事兒的時候,兩個人也不見麵,靠別人給傳紙條兒。

這個別人就是我。因為我是鄉裏最軟的柿子,好捏。

書記把對某事的意見,寫在紙上,命令我傳送給鄉長;反過來,鄉長的處理意見,也是寫在紙上,再命令我傳到書記那裏。如此而已。

我也說不清我幹的這叫什麼差事,就算是書記和鄉長的通訊員吧。

如果他們的思路一拍即合,那我隻是來回跑一趟,倒也省事兒。因為書記和鄉長辦公室的距離畢竟不是太遠,就二十多米吧,跑一趟也不費事兒。

可這種“一拍即合”的情況很少,甚至沒有。一般都是,書記這樣決定了,而鄉長持否定態度。這就麻煩了。我就得跑第二趟。如果書記堅持原決定,駁回了鄉長的不同意見,我就得跑第三趟。鄉長仍堅持自己的意見,把書記的決定當作無稽之談,我就得跑第四趟。書記和鄉長的意見遲遲統一不了,那我就得跑第五趟、第六趟、第七趟。如果他們永遠也統一不了,我就隻能永遠地跑下去了。十趟、二十趟、三十趟,跑得我滿頭大汗,腰酸腿疼,精疲力竭。

雖然二十米並不算遠,雖然我中學時練過長跑,可這也架不住沒完沒了呀。我幾乎天天都要在書記和鄉長之間跑幾十個來回,跑到後來,我覺得自己都快吐血了。這種要吐血的感覺每天都有。

開始我還挺慶幸,慶幸自己每天都能無數次地看到書記和鄉長,覺得這是他們抬舉我。後來我的腿跑粗了,跑腫了,跑得抽筋兒了,我才覺得我幹的差事實在狗屁不如,是天底下最倒黴背興的差事。

以前,在我為自己的差事慶幸的時候,我還傻了吧嘰地感激書記和鄉長呢。漸漸地,我受不了了,反感了,對我所幹的差事厭惡了,並且有了深仇大恨。

我恨書記和鄉長之間莫名其妙的矛盾。

我恨這兩個人。

我想在適當的時機報複一下這兩個不得人心的狗雜種。

一天,鄉長命令我把一張紙條兒送給書記。半路上,我打開紙條兒一看,上麵寫的是:“我決定買十把新笤帚,替換辦公室裏的舊笤帚,你以為如何?”

我把它送到書記那裏,等著他的“意見”。書記展開紙條兒看了看,皺了皺眉,提筆寫了幾個字,命令我傳給鄉長。中途,我打開看了一下,書記寫的是:“來條兒收悉,內容盡知,這事仍需研究。”

把這張紙條兒送給鄉長,鄉長看罷,大筆一揮,疊好,交給我,命令我繼續傳。

我邊往書記哪兒跑,邊打開看,鄉長寫的是:“這事我決定了,無須研究。”

書記看罷,也是大筆一揮,命令我傳下去。書記寫的是:“我說研究就得研究。”

鄉長看罷,又是大筆一揮,給我,我接過來就跑。鄉長寫的是:“我說決定就決定了。”我看看四下無人,模仿鄉長的筆體在這句話的後麵,補了句:“你研究個屁!”

然後我汗如雨下地跑到書記那裏,書記展開紙條兒,端詳半晌。我看見書記的腦門兒上開始冒火星兒。書記又揮筆寫道:“我說研究就研究,你決定個屁!”

我氣喘咻咻地跑到鄉長那裏,把紙條兒交給他,他展開看罷,怒發衝冠,又寫了一行,令我傳送過去。

中途,我又看,鄉長寫道:“你敢罵人,我操你媽!”

我樂從心頭起,這回該有好戲看了。

書記接過紙條兒,看罷,拍案而起,三步並作兩步走出來,走到鄉長的辦公地點,見鄉長已橫眉立目叉腰立於門外。

書記見鄉長,開口道:“我操你親娘!”

鄉長也不示弱,還言道:“操你八輩祖宗!”

於是,兩個人像兩隻蟋蟀扭作一團,撕打起來。鄉黨委和鄉政府的所有工作人員,從各個角落離弦之箭一樣射出來,興致勃勃地圍觀,我則找來一把扇子,邊扇涼邊看熱鬧,心想:“也該是我喘口氣的時候了。”

遊戲

我們公司的老板是一個什麼人呢?簡而言之,是一個特不是東西的那麼一個東西。

公司很小,加上打掃衛生的獨眼,才9個人。老板姓馬,我們在人前稱他馬總經理,在人後叫他“放你媽的屁”。

“放你媽的屁”整天陰沉著一張冰凍三尺的臉,看誰都不順眼,見誰都有氣,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該了他一屁股債似的,吝嗇多疑,看誰都像叛徒,內奸,特務。

就這麼一個沒有丁點兒幽默感的人,有一天突然要玩一次幽默。

“放你媽的屁”從一本雜誌上看到,在外國,有一家大公司,老板為了讓職員發泄一下對自己的恐懼和不滿,做了一個橡皮人,模樣酷似自己,立於公司門口,上下班的人們,可以揪他的頭發,扇他的耳光,踢他的屁股,踩他的肚子。這麼發泄一通,心情也就暢快多了,幹活更有勁了,睡覺也踏實多了,無形中老板的錢也賺得更多了。

“放你媽的屁”從中大受啟發,覺得此舉有百利而無一害。也想在公司內玩玩。他為此專門騰出一間6平方米的小屋,請匠人趕製了一個橡皮人,橡皮人和自己的身材相當,模樣酷似,活脫脫又一個“放你媽的屁”。

“放你媽的屁”把我們召集的一起,說:本總經理是一個開明的領導,雖然開明,但是由於你們的懶惰、卑鄙和三心二意,平時我也沒少像訓狗一樣臭罵過你們,有些人對這種嚴父般的教育方式不理解或者想不通,至今仍耿耿於懷,為了讓大家出出氣,本總經理特意請人趕製了一個假我,橡皮的我,放在一間小屋子裏,你們可以抽他的臉、踢他的肚子、打他的下巴,想怎麼發泄就怎麼發泄吧,我不計較。

當天下午,“放你媽的屁”就把那個小屋的鑰匙給了我們,讓我們一個接一個地進去,輪流去揍那個假的“放你媽的屁”。

我們的心裏簡直樂開了花。

第二天早晨,“放你媽的屁”帶著一種遊戲般的輕鬆心理,哼著小調,向那間小屋走去,他掏出鑰匙,打開房門一看,那個橡皮人,那個假“放你媽的屁”,被快刀砍下了腦袋。

身首異處了。

“放你媽的屁”大驚失色,小便失禁,竟尿了褲子。他收回另一把鑰匙,再不敢玩這種遊戲了。

下酒菜

黃鄉長有一張寬大的表情豐富的臉。

鄉政府幾十號人馬對這張臉唯命是從。無視這張臉,你就沒法兒在鄉政府混事幹,混飯吃,早晚得卷起鋪蓋滾蛋。無視這張臉,那你就是鄉政府裏最大的傻瓜。

這張臉有時像桃花盛開,芳香撲鼻,溫暖和煦,甭問,這是黃鄉長心裏有了高興事心情舒暢了,你若是想求他辦點什麼事就趕快說,準行。黃鄉長心裏不痛快的時候,他的臉會頃刻間變成零下40度的冰坨子,這時你最好是離他遠點,最好是躲到他看不見的地方藏起來,別出聲,更別去找他說事,否則你會討個沒趣(這是輕的),沒準兒他會罵你個狗血噴頭,更沒準兒他會抬起右腳踢你的屁股,到那時你哭都來不及了。

黃鄉長的臉什麼時候才會桃花盛開呢?你去鄉政府打聽,他們會告訴你:上麵來人的時候。

區區鄉政府,它的上級可太多了,但它最直接的上級是縣,縣裏的各個部門都是它的上級。

好在縣裏幾乎每天都有人來,來檢查衛生,檢查計劃生育,考查鄉鎮企業,檢查布置防火,監督植樹造林,考核幹部,來釣魚,來搓麻將,來喝酒,來扯淡,等等,名目繁多,數不勝數,這樣,黃鄉長的那張臉每天都會桃花盛開一次兩次三次或者八次。

黃鄉長的臉一桃花盛開,鄉政府的幾十號人馬也就趁機長出一口氣,懸著的心也暫時落進了肚裏。

黃鄉長不僅有一張內容豐富的臉,而且,他還有一對超凡脫俗堪稱一絕的耳朵。

黃鄉長的耳朵之所以奇特,首先是大,大到常人無法與之相比。凡見過黃鄉長的人,無不被他的耳朵驚得目瞪口呆,因為這對耳朵簡直大得無與倫比,算得上是天下奇觀。

《三國演義》裏說劉備“大耳垂肩”,就夠讓人難以想象的了。但是,若劉備那廝起死回生,來到我們鄉政府,見到我們的黃鄉長,見到黃鄉長的那對耳朵,肯定會自慚弗如。劉備的耳朵和黃鄉長的耳朵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老鼠見老虎,芝麻見西瓜了。

黃鄉長的耳朵到底有多大呢?如果您看過電視連續劇《西遊記》,還記得豬八戒豬無能這個神仙的話,那您肯定還記得他的耳朵。告訴你吧,豬八戒的耳朵是我們黃鄉長的耳朵的一半,頂多是三分之二。現在你終於知道黃鄉長的耳朵究竟有多大了吧?

更絕的是,黃鄉長的耳朵不僅個兒大,而且還有特異功能。他的耳朵會動,不是一般的顫動----那是雕蟲小技----黃鄉長的耳朵想怎麼動就怎麼動,可以展開,也可以收縮,展開時像一把蒲扇,收縮後像剛出鍋的熱花卷兒。

黃鄉長的耳朵展開來扇動時,如果你有幸站在他的身邊,就會覺得涼爽無比,風力最少四級。

不論是多麼酷熱的夏天,隻要黃鄉長的耳朵擺動起來,不僅是他本人,一屋子的人都會感到涼風習習熱汗全消。黃鄉長從不買電風扇和空調,因為他用不著。這也倒給鄉政府節省了一筆不大不小的開支。

一次,一隻膽大妄為的蒼蠅落到了黃鄉長的臉上,隻見他的耳朵閃電般地拍過去,那隻蒼蠅當即斃命。

這真是一對世界上絕無僅有的耳朵,聽說《吉尼斯世界大全》正在考慮將黃鄉長的耳朵收入其中。這樣的一對耳朵,你能說比球王馬拉多納的那雙腳遜色嗎?黃鄉長的耳朵比馬拉多納的腳要稀罕百倍千倍萬倍。不服不行。

有著這麼一對神奇的耳朵的人,混了大半輩子,隻混了個小小的比芝麻粒還要小的鄉長,黃鄉長本人能服氣嗎?鄉政府幾十號人馬能服氣嗎?不,絕不能。

可是,這對金子般的耳朵不久就要遭遇不幸了。萬幸的是,黃鄉長本人卻開始時來運轉。

話說這一天,縣長來到了我們鄉政府,說是來視察工作,其實是來喝酒的。

縣長姓杜名康,和古代造酒的那位爺同名同姓。不知是巧合還是天生與酒有緣,我們這位縣長確實嗜酒如命,海量,若是縣裏組織喝酒大賽,杜縣長定能橫掃千軍勇拔頭籌。

杜縣長的酒量遠近聞名,甚至已名揚海外。一次一批海外的洋商人欲在我們縣內投資建廠,開發新項目,這當然是好事。外商們先是考查,洽談,折騰個溜夠,就差簽合同了。洋人的錢眼看就要到手了,杜縣長為了表示誠意和熱情,親自出馬接待,午宴極盡奢華,飯桌上杜縣長頻頻舉杯,正巧席間有兩個外商也嗜酒如命,口出狂言:走遍半個地球在酒桌上沒與到過對手。

這話把杜縣長的鬥誌刺激了起來,他在酒桌上和大鼻子老外擺開了陣勢。杜縣長提議不用酒杯,對瓶喝,每人麵前擺放5瓶北京特產的二鍋頭。大鼻子老外興奮得手舞足蹈。酒剛喝了一瓶半,杜縣長的癮還沒上來呢,那兩個自稱走遍半個地球都沒遇到過對手的老外已經鑽到了桌子下麵去了。兩個老外都吐了血,若不是及時送進了醫院搶救,肯定要客死他鄉了。

杜縣長終於為國人爭了光。

杜縣長說:甭說這兩個雞巴紅毛老外,就是八國聯軍來了,我也照樣把他們一個不拉全都喝吐了血。

這頓酒把外商喝得再也沒敢露麵,投資建廠的事也就泡了湯。但杜縣長的表現卻贏得了上級有關人士的稱讚。“有關人士”說:引資事小,泱泱華夏民族的尊嚴比天大比地大,你杜康做得對。

杜康縣長大駕光臨我們鄉政府,黃鄉長的臉上桃花又一次盛開,開得格外鮮豔燦爛。

桃花盛開的黃鄉長緊緊握著杜康縣長的手,兩隻世界之最的耳朵拚命扇動,為縣長驅除疲勞和炎熱。

酒桌擺起來,豐盛的菜肴端上來,好酒抬上來,黃鄉長要陪縣太爺大幹一場。杜縣長大駕光臨,黃鄉長敢不放開肚皮陪著喝嗎?這樣的榮耀可是來之不易啊。

那酒從中午一直喝到傍晚,杜縣長沒盡興,就挑燈夜戰。席間黃鄉長幾次跑出餐廳,跑進廁所,用手指頭戳嗓子眼兒,吐出花花綠綠的濁物,廁所裏的蒼蠅被濃烈的酒氣熏得東倒西歪,紛紛紮進茅坑。

黃鄉長一邊陪縣長喝酒一邊不停地用耳朵給杜縣長扇風。

這酒又從傍晚喝到了子夜,有幸陪酒的其他鄉幹部,除了黃鄉長,一個接一個全都栽到了酒桌下麵,呼呼大睡去了,睡著睡著,嘴一張,噴出大股大股的腹中之物。

杜康縣長喝得高興,兩眼開始泛紅,他用手一指黃鄉長,問道:我的話你聽不聽?

黃鄉長雖然舌頭早就大了,但腦子還清醒,趕忙答道:我爹是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杜縣長,我爹的話我敢不聽但我不敢不聽杜縣長的,你比我爹還我爹!

杜縣長說:那好,我考驗考驗你是不是真聽我的。

黃鄉長說:您說您說,您就是讓我殺人放火,我都幹!

杜縣長說:我是堂堂一縣之長,老百姓的父母官,我能讓你去殺人放火嗎?!混帳!

黃鄉長的耳朵擺動的幅度更大頻率更快了,連說:那是,那是。您叫我幹啥我就幹啥,沒的說。您叫我跳河、上吊、抹脖子,我也會毫不含糊地去幹!

杜縣長說,我不讓你跳河,也不讓你上吊,更不讓你抹脖子,說到這兒他用手一指黃鄉長的兩隻正在扇動的耳朵說,我想要你的耳朵,我想嚐嚐你的大耳朵,你的耳朵千裏挑一萬裏挑一億裏挑一,真是難得的耳朵,我想嚐嚐你的耳朵是個什麼味兒,把你的耳朵割下來,煮熟了,切成絲,拌上味精、鹽、醬油和醋,再撒上香菜,讓我嚐嚐,你舍得舍不得?

黃鄉長聽到此,汗“刷”地從全身的所有的汗毛眼兒裏流了出來,把身上的衣服溻個精濕。他的耳朵就是他的命呀,耳朵割掉了就再也長不出來了,夏天靠什麼扇風,靠什麼拍蒼蠅呢?這樣的耳朵弄沒了,到哪兒去配呢?他猶豫著,望著已半醉的杜縣長,拿不準他是開玩笑還是當真。

杜縣長瞪圓眼睛,問道:舍不得?

黃鄉長一咬牙,答道:當然舍得!說罷,站起身就往廚房走,他想他走到半路杜縣長一定會叫住他,拉他停下來,告訴他剛才是和他開玩笑呢別當真。可是,直到他走進廚房,抄起菜刀,也沒聽見杜縣長叫他回去的話。他心存僥幸,重又返回餐廳,問杜縣長您是要左邊這隻耳朵呢還是要右邊那隻耳朵,他想這一問杜縣長該說我是和你開玩笑呢你還當了真。杜縣長火了,罵道:老子兩隻耳朵都要!你怎麼這麼多的廢話,快去!萬般無奈,黃鄉長重又返回廚房,流著淚,揮刀將自己的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耳朵割了下來。沒流幾滴血,也不怎麼疼。

黃鄉長的兩隻耳朵離開了他的腦袋,離開了他的桃花盛開的臉,仍在輕輕跳動。他心一硬,將它們放進爐上的開水中,煮。

然後黃鄉長的肩膀上扛著一顆簡單明了的腦袋重又走進餐廳,對杜縣長說:我的耳朵已經給您割下來了,正在水裏煮呢。說這話時他的臉上仍然是桃花盛開著。

杜縣長隻說了一個字:好!

很快黃鄉長的兩隻耳朵就煮熟了,他又親自操刀把它們切成很細的絲兒,拌上味精、鹽、醬油和醋,當然沒忘了放香菜,然後親自端著呈送給杜縣長。

杜縣長又說了一個字:好!

然後兩個人就著這盤耳朵絲兒,每人又喝了10杯酒。

杜縣長酒足飯飽,臨走時拍著黃鄉長的肩膀說:你,好同誌,自己人,夠意思!

沒了耳朵的黃鄉長被這句話感動得痛哭流涕。杜縣長走後,黃鄉長急忙去醫院,問大夫能不能再給他安一對耳朵,最好是從豬頭上取,揀最大的豬的最大的耳朵取?大夫說:能。

黃鄉長很快就又有了一對新的耳朵。雖然個兒仍很大,卻再也不會扇風也不會拍蒼蠅了。但他覺得很值。半個月後,黃鄉長上調縣裏,從此開始步步高升。

動物園

趙縣長在換屆選舉中被刷下來了。

他回到家,麵對老婆唉聲歎氣,他說這下可全完了,再也沒有小車坐了再也沒有酒席吃了,再也沒人拍馬屁了,再也沒有女人在我麵前搔首弄姿了,說著說著,竟抑製不住地哭了起來。

他老婆說,行了行了,別哭了,縣長你已經當了八年,也該別人當當了。

他說,當了八年縣長可我還他媽的什麼都沒撈到呢。就這麼灰溜溜地下了台,我不甘心!

他老婆說,你摸著良心想想,這八年你撈得還少嘛!三個兒子兩個閨女,你一人為他們弄了一套房子,都給他們安排了一個好工作。別的不說,就說吃吧,這八年你什麼稀罕東西沒吃過,什麼酒你沒喝過。先說酒,要是倒在一個池子裏,簡直容得下一百個人同時遊泳。再說吃,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你什麼沒吃過呀,你不虧了,一點都不虧了。

他想了想,又想了想,說:也是,老子什麼沒吃過呀,老子把他媽的能吃的全都吃了一個遍,這八年縣長當得值!

這夜,原趙縣長做了一個夢,夢見他在這八年當中吃過的動物全都從他的肚子裏跑了出來。

先從他肚子裏跑出五千隻雞,有公雞,有母雞,有野雞也就是山雞,還有分不清公母的小雞。有打鳴的,有下蛋,亂哄哄,叫成一片。

接著,又跑出五百多頭豬。這五百多頭豬長得十分古怪,有很多豬的腦袋上長的不是兩隻耳朵,而是八隻、十隻、十五隻,最多的一頭豬的腦袋上長了九十九隻耳朵。原趙縣長很納悶兒,問這是咋回事兒嘛,有人告訴他,說:你當縣長的時候最愛吃豬耳朵,有時一天就能吃掉十頭豬的耳朵,所以吃進你肚裏的豬和耳朵的比例不是一比二,已經亂了套。

原趙縣長仔細端詳,更奇怪的是所有的豬都長了很多條尾巴和遠遠超過四個數的蹄子。這回他恍然大悟了,這和他平時最愛吃豬尾巴和豬蹄子有關。

隨後,跑出一千零八百隻鴨子,嘎嘎叫。

跑出三百多條蛇。跑出一萬多隻青蛙。跑出三千頭羊。四十五隻猴子。

一見猴子,原趙縣長開始很納悶兒,再一想,明白了,自己過去確實喝過不少猴腦子。於是釋然。

跑出三隻東北虎。老虎齜牙咧嘴撲過來,嚇了原趙縣長一跳,趕忙後退,邊退邊說:我可沒吃老過老虎呀。

這時有人又說,你好好想想,你吃沒吃過三根虎鞭也就是虎的雞巴?他想了想,然後說,吃過,吃過。嚇出一身的冷汗。

又跑出十頭黑熊。

跑出二十百個烏龜,三萬條魚。各種蝦,不計其數。

跑出一百六十隻兔子,九十四頭牛,一百二十一頭毛驢。

陸陸續續又跑出亂七八糟很多動物。

原趙縣長非常吃驚,說:“沒想到,我的肚子這幾年已經變成動物園了。”

最後從他的嘴裏飛出七隻蒼蠅,個兒很大,嗡嗡叫,很惡心。

原趙縣長一見蒼蠅,要吐,說:我的肚子裏怎麼會飛出蒼蠅來呢?簡直是豈有此理!

有人又說,這七隻蒼蠅,都是在你喝醉酒以後,在喝湯時稀裏糊塗喝進肚子裏去的。

原趙縣長一聽,很驚奇,說,竟有這事?!這也太不衛生、太惡心、太那個了嘛!

說完,竟真地吐了起來。這一吐,好想翻江倒海一般,酒氣熏天,五十裏外都能聞到。

舌頭

我們局長巧舌如簧。

他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把臭的說成香的,把小的說成大的,把彎的說成直的,把死人說活。

他能把天上說得劈哩啪啦往下掉餡餅。

他的舌頭簡直就有特異功能。

他能把全局職工說得大眼瞪小眼,就像張飛拿耗子。

英國那位寫戲劇的莎士比亞老頭兒,他筆下主人公大段大段精彩的獨白,比起我們局長那些不打草稿、即興發揮的講話來,不知要遜色多少倍。

我們局長坐在主席台上,講得天花亂墜,台下的聽眾(全是他的部下)聽得神魂顛倒,前仰後合,飄飄然如入仙境。

話說這一天。我們局長講得高興,突然,他的舌頭從他的嘴裏飛了出去。

台下所有的人除了驚訝,還是驚訝。

局長的舌頭變成了一隻麻雀,在會場上空飛了三圈兒。局長的嘴巴一張一合的,再也沒了一言半語,裏麵空空蕩蕩,像一口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