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膠東半島,在渤海岸邊,在全國女勞模徐建春的家鄉,又豎起了一杆紅旗:掖縣汽車站。兵紅紅一點,將紅紅一片。掖縣汽車站從站長到炊事員都是紅色的。我這裏要寫的,是掖縣汽車站的三個服務員。但我事先需要聲明一下:他們的模範事跡,我沒法全麵給寫出來,隻想通過一天中的所見所聞,有取舍地寫一寫。
一
清晨,天還沒有透亮,候車室裏已經坐滿了客人。忽然有一種聲音,急促地響了起來:嘎啦啦啦啦……旅客們都驚奇地向那電鈴響處看去。隻見忽閃一下,從那服務台邊的西牆壁上,跳出六個在紅光映照下的黑字:六月十日五點。電鈴響畢,一陣沙沙沙的腳步聲又響開了。旅客們又向響處望去,隻見三個佩戴紅色“服務員”證章的年輕人,邁著整齊的步伐,滿麵春風地向服務台前走去。這三位服務員是:孟兆德、王啟林、徐再華。當他們把自己的姓名、服務號碼向旅客介紹過後,便唰地散開:徐再華到服務台售票去了,孟兆德給旅客敬水去了,王啟林拿起廣播筒,宣傳汽車、輪船、火車的車次、時間、價目去了,每個人都緊張地工
作起來。旅客們聽王啟林的宣傳,就像在劇場聽相聲演員說繞口令似的,齊聲叫好。旅客們的注意力接著從王啟林臉上,又轉到了孟兆德身上。
這孟兆德,是全站職工中最年輕的一個。也是全站職工中臉膛較黑的一個。他為什麼這麼黑,下麵咱再作交代。可他黑黑得美相,粗眉大眼挺討人喜歡的。他的行動,不像老服務員們那樣輕盈、靈便,好像一位剛從農村來的、掄钁頭掄得手腳粗硬的小夥子。他端起一杯水來,騰騰騰走到旅客麵前,一下子塞到人家手裏:“大爺,快喝水!”那神氣呀,好像人家喝慢了就不行似的。但是他的態度是真摯的,心是火熱的,誠心誠意要把這杯水讓對方喝了,滋潤滋潤五髒六腑。他一麵一杯又一杯地給旅客們送水,一麵瞪著大眼睛尋找那些不常出門的老大娘、老大爺。找到了,就跑過去急著問:“老大娘!你到哪去哇?誰送你?給你搭個伴吧?”找到後,他就恣得眉開眼笑,還沒等人家做好思想準備,就一把抓住人家手說:“同誌!謝謝你!”然後才說明是怎麼回事。他這種簡單而樸實的工作態度,旅客都深深受到了感動。在這漂亮、幹淨、寬敞、通風的候車室裏,沒有一個感到悶熱的,而他,臉上的汗珠老是不斷。
嘎啦啦啦啦……候車室裏的電鈴又響了:開往青島、濰坊、煙台以及縣內短途車,馬上要檢票上車了。王啟林喊話完畢,旅客們便有秩序地向外湧去。
孟兆德沒有去檢票,而是跳上一輛停靠在大院東邊的敞車上,一一拉著旅客們上車。旅客上完後,他又急忙跳下車來,向宿舍裏跑去。一會,他又從宿舍滿載而回:左肩上斜背一個鼓鼓囊囊的背包,左手提一個瓷盆,右手提一個白鐵小鍋,全副“武裝”地向車上爬去。
擴音喇叭響了,鼓舞人心的“步步高”樂曲奏起來了。在歡樂的氣氛中,一輛輛客車開動了;我們的小孟也跟著那輛敞車走了。早飯後,我找到站長李宗金同誌,請他談談對小孟的看法。李宗金說:去年八月以前,小孟還是煙台運輸公司汽車修配廠的一名學徒工。因車站缺服務員,公司就把他分配來了。來到之後,思想鬧不通,不安心工作。動不動就說三年技術白學了,英雄無用武之地。服務證章也不願戴。熟人問他:“你來幹服務員了?”他說:“不,是臨時的!”思想不通,服務態度就不好,有一次在短途車上售票,為找零錢和一旅客吵起架來。這件事反映到車站後,全站的同誌都驚動了。王啟林來找小孟談話說:“小孟,你是咋啦?咱掖縣站幾年來沒有發生和旅客吵架的事件,這下子可叫你給壞了名聲了!”徐再華也去找他談話:“小孟!你是吃了迷魂藥啦,你把‘旅客是我們的親人’這話忘啦?你真把人給急死了!”炊事員翟仁山也對小孟不高興了。小孟去打飯的時候,他說:“小孟,今天多吃幾個饅頭吧,你打仗打的,準肚子餓了!”站長李宗金,一連兩晚上找小孟談話。兩人坐在車站大院裏拖行李的車上,一談談到月亮偏西。第三天晚上,李宗金又走進小孟的宿舍,笑嘻嘻地說:“小孟!這回我可給你找到‘治病’的藥方了。”小孟問:“什麼‘藥方’?”李站長說:“我先問你,你聽毛主席的話吧?”小孟眉毛一揚:“不聽毛主席的聽誰的?”李站長拿出一本《為人民服務》的小冊子來,遞給小孟說:“這小冊子,是書店裏今天剛來的,你快看看吧。”小孟翻開書,眼睛光撲眨,不說話了。李站長見他動了心,說:“你看人家張思德同誌,原來是黨中央的警衛員,可是黨需要他去燒炭,他就去,也不挑揀。”小孟不信地說:“他哪裏去燒炭來?”“你看看後麵的注解嘛,”李站長說,“那不是他去燒炭,炭窯崩塌犧牲的。”小孟說:
“嗯,對啦,這裏寫著。”
第二天,小孟跟車回來,回宿舍裁了一塊長方形硬紙,找到本站職工傅吉田同誌請求說:“小傅,你給我寫幾個字好吧?”小傅是掖縣汽車站的“美術家”,為了美化候車室,苦學苦練一手好字。候車室裏的各種看板,學解放軍、學大慶的各種標語口號,以及各種宣傳畫,都是他一手寫、畫的。他也是掖縣站的先進工作者,對小孟的進步也很關心。現在他一看小孟叫他從毛主席的《為人民服務》的書上摘錄一段話,馬上停止別的工作,照著小孟所指的一段, 提筆寫道: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還重;替法西斯賣力,替剝削人民和壓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鴻毛還輕……
寫完,小傅跟小孟回到宿舍。小傅抬手把語錄貼到小孟床頭前的牆壁上。從此,小孟每次跟車回來,就站在床前愣半天…… 這個思想單純而樸實的青年轉變以後,工作起來跟小老虎似的,旅客們給他寫的表揚信天天不斷。他的工作是跟縣內短途車售票、服務,每天早晨隻在候車室工作兩小時,發車時間一到,他就跟車出發了。短途車一天兩趟,上午往東開,下午往西開,行程近百公裏,經過大小村莊數十個。交通方便,進城的人很多。但小孟對這些人非常嚴格,上車之前,他都要一一進行“審查”: “你進城幹什麼?”“去買口小鍋。”“把錢給我吧,明天這個時候給你捎來。”“你去幹啥?”“去買根胡琴弦。”“嘿!這麼點小事還值得進城,明天我給你帶來。” 特別到了農忙季節,他的“審查”工作就越發嚴了。這樣久而久之,各村群眾知道小孟願意給大家辦事,見他車一停,就有人圍上去:“孟同誌!明天俺家有客,給捎斤鮮魚來吧。”“小孟,給我捎瓶雪花膏。”從此,小孟不僅是農村社員的采購員,也是縣供銷社、百貨商店的送貨員了。每次出車,他總是叮叮當當地帶著不少東西。托他辦事的人越多,小孟越是高興。還嫌做得不夠,便去主動聯係:車開到各地公社、供銷社駐地,他便急衝衝地跑進去張羅:“哎!有什麼捎的東西沒有?快說痛快的啊!”那些常托他辦事的人過意不去,見他的車來了,便拉他回家吃飯。小孟說:“我去吃飯叫車停在這裏呀?”都拒絕了。沒法,人們便拿著好吃的東西在停車點等他。見他的車停下,把東西往車
上一丟就跑了。但車站有條規定,服務員不能接受群眾任何東西。怎麼辦呢?小孟也有法子處理:“旅客們!來,來!”把雞蛋分給小孩,把水果送給老人;如有花生,旅客們便一人一把,分而食之。
因為是短途車,所以車站一般不發客車,大都是敞車。敞車最舒服的地方,是司機棚裏的坐位了。但小孟很少在裏麵坐過,成了病老體弱乘客的專席了。他和眾多乘客坐在露天車箱裏,經受著烈日和風雪的考驗(這也是他臉黑的主要原因)。去年冬天的一天上午,天特別冷。他把一位從南方回家探親、衣服單薄的軍人拉到司機棚後,上車一看,還有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大娘,凍得縮成一團。怎麼辦呢?小孟想不出別的法子,便把自己剛做的新棉襖脫下來,給老人穿在身上。可恰恰老人又暈車,給把棉襖髒了半邊。這下子乘客們都急了。可小孟笑道:“這有什麼關係,回家沾沾水,用刷子一擦不就去啦!”脫去棉衣,小孟身上隻剩下一件紫色絨衣了。他怕乘客們擔心他的身體,就偏偏站在車頭迎風的地方,好像告訴乘客:你們看,我怕冷嗎?
李站長向我介紹到這裏,看了看表說:“小孟十點鍾回來。他回來你再找他談談吧。”我來到候車室,等著小孟。小孟的車,都是準時到站的,可是十點十分,車還沒有回來。王啟林也有點著急。我們等到十點半,還是沒有動靜。王啟林是個急性子的人。他說:“壞了,小孟的車,不是壞了,就是出了什麼問題。”可正說著,忽聽到公路上傳來了馬達聲。“來了!”王啟林說罷,就向車站門口跑。我也尾隨而去。
果然是小孟的車。可能是因耽誤了時間的關係,這車長鳴喇叭,高速度地駛來。可是,飛到我們麵前,又嗖地一聲,從我們身前風馳電掣而過。車上的小孟,向我們“哎”了一聲,招了下手,就沒影了。怎麼回事?車不進站他要把乘客送到哪裏去呀? 原來是:車從郭家店往回開時,郭家店公社的文書把車截住對小孟說:“馬台石村有個生產隊長,突然得了急病,要進縣醫院治療。現在去人抬去了,你們等一等,把病人捎去怎樣?”小孟一聽是急病號,又是生產隊長,便急了,和司機一商量,又動員了一下乘客,就開著車迎接去了。可是去馬台石的路, 從來沒走過汽車,扭扭歪歪地開出四裏路才把病人接到。回縣的路上,每到一停車點,他就組織乘客快上快下。一路高速地駛來,也沒顧得進站,就直向縣醫院開去。
二
中午,煙(台)濰(坊)公路上許多東來西去的過路車,一輛輛開進掖縣站。旅客們要在這裏吃飯、休息兩個小時。因而這個時間,也是車站服務員們最緊張、最活躍的時刻。這時候,服務組長王啟林,因前天冒雨送旅客受涼,幾天來身上一直發燒, 正躺在宿舍發汗。可他剛躺下半個鍾頭,忽聽院內汽車嗚嗚地叫起來。他一聽這聲音,呼地急出一身大汗,把被子一蹬,騰地跳下床來,衝出門去就喊:“先別開車!”可是喊罷定睛一看,輛輛紫身黃棚客車,都老老實實地停在那裏,裏麵既沒有旅客,也沒有司機。他這才清醒過來。原來剛才夢見昨天他送到旅館住宿的一個老大爺,到開車時間還沒來到車站。他再前後仔細一想,暗笑自
己道:“怎麼搞的,那大爺昨天不是已經走了嗎?”……王啟林就是這麼一個人:若工作沒有做好,他吃不下飯,也睡不著覺。中午輪到他休息時,根本躺不住,躺一會兒就到候車室看看。有時睡著了,也是淨做些緊張的夢,不是下大雨旅客走不了,就是開了車把旅客撇下了。因而有人給他編了塊快板:“王啟林,心不閑,夢中也把工作幹。見誰工作沒幹好,他就對誰‘摔雞蛋’(即瞪大眼)!”這塊板有褒有貶,貶的是他的急躁脾氣。性子急,是王啟林最大的缺點。他工作認真負責,也要求別人像他一樣。
別人稍一遲緩,或做錯了一點小事,他就火了。過去,小孟沒轉變以前,他動不動就對小孟發火說:“你知道嗎?我們的車站,接觸群眾麵最廣啊,是直接為人民服務,國家和群眾的關係,在咱身上起密切和鞏固的作用啊!你這個做法,你說能起什麼作用呀……”這話是對的,可他那種態度對方是吃不消的。後來李站長把一本毛主席著作《關心群眾生活、注意工作方法》的小冊子送給了他,並和他一起逐字逐句地學習、研究,他這才覺得自己的缺點不改不行了。從此他對小孟的態度不同了。見小孟跟車出發的哪天天氣好,日頭毒,就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