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桃
徐懷恩第一次看到李折符,是在上苑禁中宴上。適時,酒過三盞,成帝與諸臣已有幾分醉意。一個宮人持兩籃果品入,稱蓬萊宮中蟠桃新熟,成帝下詔分賜諸大臣。突然權臣泰國公鄧君堯乘醉奏請晉王親持分桃,成帝允之。
一陣人群騷動中,隻見一個素衣的清麗少年,臉色慘白的站起身來。懷恩隻覺眼前一花,年不過十六七的少年晉王已垂目從宮人手中接了桃籃,輕移蓮步,將那藍中的桃兒,靜靜的分了出去。步至懷恩席前,隻見那晉王將微青的早桃,輕輕的放在案上的白玉盤中。那隻拿桃的手,竟白的與玉盤一般無二,身上天然一縷宛轉青甜的暗香,竟讓徐懷恩一時不知身在何處。懷恩分明看到,接桃的瞬間,那長長的睫毛微微的顫了兩顫,隻將懷恩的心跟著顫碎了一地。
正在胡思亂想,隻聽一旁的司空王拯烈慢到:“晉王折符,倒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妙人兒。可惜了。”懷恩聽的蹊蹺,宴後忙連聲問道:“可惜了什麼?”王拯烈素來與懷恩言語無忌,便笑道:“總是你多年遠守西北,不知京中情勢。這晉王,原是已故陳皇後的幼子,當今太子的一母胞弟,自幼姿容絕麗,聰敏過人,皇後在時,最愛此子,供給幾與東宮同,本是尊貴無比。至皇後故去,張賢妃遂得專房寵,思立親子吳王,太子地位,已是朝不保夕,先是太子妃兄楊爭無端遭陷,太子被迫上表與太子妃離婚。後不過月餘,太子一日膳後,腹痛難忍,竟咯血數升,好容易救治回來,也是屍居餘氣,至今不能下床。而這嬌滴滴的晉王,處境更是淒涼。當年皇上遣出嫁為哥圖爾可敦(王後)的長女寧胡公主乃陳後所出,晉王因而自請隨使哥圖爾,歲餘方歸。誰料張賢妃竟在端午宴上稱晉王通曉番語,善作胡舞,請晉王作胡舞助興,上竟允之。想那晉王嫡子,金玉般的身份,神仙樣的相貌,竟淪落的與伶優無疑,豈非可憐麼?”
懷恩聽罷,心中無端淒楚一片,不久因戰事返邊,歲月流轉,反將那青澀冰冷的人兒,記得越發真切了。
未幾,太子哲知猝卒,帝竟立幼子吳王哲延為太子。歲餘,華成帝因誤食金丹,暴斃崇元殿。年僅四歲的太子李哲延登基為帝,改元顯聖,史稱少帝,冊立生母張賢妃為皇太後,拜泰國公鄧君堯為監國大將軍。而那名滿天下的晉王李折符,竟悄悄的沒了蹤影。
顯聖二年,少帝下詔禪位於監國,奉皇帝璽綬,於泰國公邸中。泰國公鄧君堯擇甲子日登基,頒詔改國號為泰,顯聖二年為寶應元年,降故華少帝為順國公,賜第疊翠館,大赦天下,史稱泰武帝。
寶應二年三月中,故太後張氏與順國公先後卒於邸中。
……泰武帝鄧君堯輕輕地挑起那人精致的下巴,笑道:“怎麼?當初我挖空心思,隻為搏你一笑,你卻絲毫不曾放在心上。難道非到這般境況,才肯依我麼?”說罷,將案上的桃花釀一飲而盡,仰天笑道:“寶應!寶應!”語氣顯是得意之極。那人卻是靜靜不發一言,武帝忽然抬手撚滅燭火,將那人橫抱入帳。
寶應二年五月,西城將軍徐懷恩受詔入京。
離京不過五載,竟已江山易主,物是人非。
懷恩上謁新主後,自去故友王拯烈處。王拯烈早已獲罪免官,見到懷恩,不由喜中帶悲。屏退左右,拯烈悄聲問懷恩作何打算,懷恩道:“將已有為也,隻是麾下諸將,多是偽帝眼線,因而不曾妄動。”拯烈約定懷恩啟程之日,拯烈在白虎門等候,與之一同返邊。
繼而懷恩向他打探京中變動,指望宛轉得知晉王下落。拯烈歎息良久,方開口道:“太子成皇,死的冤枉。”懷恩黯然道:“張後少帝,總也算是一樣。”拯烈隻是苦笑:“張氏婦人,我華朝社稷,盡毀其手。毒斃太子,幽殺先皇,隻為將那與淫夫私生的黃毛小兒扶上帝位,如此多行不義,能得全屍而死,已是天恩了。”懷恩驚道:“這淫夫私生一句,又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