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懸在裂開的夜空裏,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傷口。
江臨蹲在廢棄加油站的屋頂,指尖蘸著半凝固的腦漿,在鏽蝕的鐵皮上畫第九十九個笑臉。喪屍的腐臭味纏繞在鼻尖,他卻哼著走調的兒歌,最後一筆故意拖出蜿蜒的弧線,仿佛給這扭曲的世界添了枚嘲諷的酒窩。
“不夠對稱啊……”他歪頭端詳自己的作品,灰蒙蒙的瞳孔映著血月,右手忽然刺入腳下喪屍的眼眶。黏膩的觸感從指縫溢出時,他笑得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借隻眼睛用用,反正你也用不到了。”
黏連著神經的眼球被摁進笑臉的左眼框,他後退兩步,從工裝褲口袋摸出半瓶汽油。液體澆灌在鐵皮上的滋滋聲裏,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嘶吼——是嗅到血腥味的屍潮。
火焰騰起的刹那,他張開雙臂仰起頭,灼熱氣流掀開額前碎發,露出眉骨上一道蜈蚣狀的舊疤。這是他親手刻下的第一百道疤痕,每次重生後都會消失,但此刻它正猙獰地沁出血珠。
“這次該輪到你們怕了。”他對著血月呢喃,火光中浮現出無數重疊的影子:被啃噬成白骨的母親、在避難所爆炸成火球的少女、還有那個總在記憶邊緣微笑的模糊麵孔……每次瀕死時,這些幻影就會纏上來,像要把他拖進更深的地獄。
屍潮的咆哮聲逼近到五十米內,最前排的變異體已能看清腐爛牙齦間垂落的肉絲。江臨不緊不慢地掏出打火機,金屬外殼映出他灰霧彌漫的眼睛——等等,灰色?
“喀嚓。”
火焰舔上鐵皮的瞬間,世界驟然扭曲成萬花筒般的色塊。這一次,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墜入黑暗,而是清晰聽見某種瓷器碎裂的脆響。
睜開眼時,冰美式的涼意正順著指縫流到腕骨。便利店空調的嗡鳴、收銀機找零的叮咚聲、玻璃門外高中生嬉笑著跑過的蟬鳴,所有聲音洪水般灌進耳膜。太鮮活了,鮮活到令他作嘔。
“先生?您…您沒事吧?”店員顫抖的嗓音從櫃台後傳來。江臨低頭看向自己完好的雙手,沒有屍血,沒有灼痕,隻有冰咖啡杯壁上凝結的水珠一顆顆砸在虎口的疤痕上——等等,疤痕?
他猛地扯開袖口。蒼白的皮膚上,刀刻的痕跡如毒蛇交纏:別相信陸燃、沈昭在撒謊、小柒必須死……那些字跡新舊重疊,最深處的一道甚至能看見泛黃的骨色。
“啊——!”店員的尖叫刺破耳膜。江臨抬頭,看見落地窗映出自己的倒影:黑色兜帽下,原本漆黑的瞳孔正被灰霧侵蝕,像兩團即將熄滅的餘燼。
貨架突然劇烈搖晃,薯片袋與泡麵盒簌簌墜落。江臨踉蹌著扶住冰櫃,腦海深處傳來玻璃碎裂般的劇痛。無數記憶碎片噴湧而出:被長矛釘在城牆上的男人哭著喊他隊長、實驗室裏穿白大褂的女人將針管紮進他脖頸、還有火光中小女孩伸向他的手……
“大哥哥,你的眼睛……”稚嫩的童聲從腳邊傳來。江臨低頭,看見個穿草莓連衣裙的小女孩,她懷裏抱著破舊的泰迪熊,仰起的臉蛋上沾著冰淇淋漬。
有什麼在記憶深處轟然炸開。江臨突然掐住女孩的脖子,咖啡杯砸在地上迸濺成褐色的星。女孩的泰迪熊掉落在地,脖頸處的銀鏈滑出衣領,掛墜是個半融化的芭蕾舞者——和他記憶殘片中那個旋轉的身影一模一樣。
“說!你是誰派來的?”他手指收緊,灰霧在瞳孔中瘋狂翻湧。女孩的臉漲得通紅,卻艱難地擠出笑容,沾著冰淇淋的手指輕輕碰了碰他手腕的疤痕。
“第…第一百次……”她氣管擠壓出的氣音像把冰錐,狠狠鑿進江臨太陽穴,“這次…要找到…真正的……”
便利店玻璃轟然炸裂。江臨在最後一秒抱住女孩滾向貨架後方,變異犬的獠牙擦著他後頸撕下一塊血肉。疼痛喚醒某種本能,他低頭看向懷中嚇呆的女孩,沾血的手指在她額頭畫了道扭曲的笑紋。
“閉眼。”他捂住女孩的眼睛,另一隻手按在自己鮮血淋漓的傷口。血肉燃燒的焦臭味瞬間彌漫,灰色火焰從指縫竄出的刹那,他貼在女孩耳邊輕笑:
“歡迎來到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