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歡的手術還沒有結束,關屹不知道用什麼辦法請動了省院外科的大拿,人家一答應過來,接人的車已經到樓下了,半點沒有耽誤。但是精細的縫合和修複手術卻一點也急不得,林景行不放心,不肯離開,隻命關屹先回老宅安撫一下。
關屹獨自回林家老宅,在林老爺子的書房外麵輕輕的敲門,屋裏卻毫無動靜,關屹確信老爺子是聽到了敲門聲的,那麼便是有意晾著自己了。關屹在心裏暗暗歎氣,規矩的守在門口跪下來。
相比較起大陸在新中國熏陶下成長的一代,從南洋歸國的老華僑們反而更接近傳統的中國人,他們在乎祖宗傳承,在乎家法規矩。林家一向家教極嚴,除了被寵上天的林景行鮮受打罵,聽說當初林家最受器重的二爺林世嵩也常被林老爺子教訓得幾天坐不穩板凳。相比較起來,關屹他們這些小輩算是頗受疼寵了。
關屹跪在冷硬的木地板上,雖然不至於像大理石地麵那樣寒冷刺骨,但也足夠不好受了,他眼前一陣陣的發黑,漸漸的胃也跟著開始抽痛。關屹真是恨死自己肚子裏的那個破口袋了,但凡身上哪裏有點不適,它便一定會跟著起來造反,不分時間地點的跟主人作對。關屹猜測自己的體溫大概又燒起來了,明明在冬暖夏涼的老宅裏,卻覺得周身越來越冷。倒是要感謝林景行體貼安排的那個午覺,關屹想,不然他怕是連這會兒都撐不到。
關屹的思緒還在天馬行空的亂轉,膝蓋也漸漸麻木,膝蓋以下都冰冷得似乎失去了知覺,也不知道到底跪了多久,就在他的腦子徹底停止運轉的時候,書房的門終於開了。
“喲!阿屹你什麼時候回來了?怎麼跪著呢?”開門的是林世岩,他好像真的這時候才知道關屹一直跪在門外似得驚訝,又回頭朝林老爺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失言般“哎呀”了一聲,故意彎下腰低聲責備:“又幹什麼不本分的事了?你們這些細路仔,就是不懂事,總要惹老爺子生氣才開心啦?”
關屹努力克製住自己不露出羞憤的表情,已經足夠低賤,又何必還要露出讓人笑話的樣子來供人羞辱呢。他一向以笑示人,相信笑容就是他最好的盾牌,足以讓他抵擋一切的不公與羞辱,讓他無論何時也能在不變的笑容中保持最後的尊嚴。
林世岩也早就熟悉了關屹那副寵辱不驚的樣子,沒等到什麼笑話看,倒也無甚失望,隻是不再偽裝慈愛的長輩,露出原本的那副刻薄樣子,朝房裏努努嘴:“老爺子有請,進去吧,關大少爺。”
“勞煩四爺。”關屹垂眼應是,撐著地有些艱難的站起身,跪得太久,下肢驟然得到充沛的血液,疼痛反而比之前更甚。
“廢柴。”林世岩冷眼瞧著關屹的痛苦,掠過他身邊離開時嗤聲咒罵道。
關屹平靜的閉著眼,緩過站起身時眼前的片刻黑暗,仿佛完全沒有聽到林世岩的辱罵,隻有緊緊攥住衣角的手暴露了主人此刻的心情。
“還要我親自請你不成?”林老爺子威嚴的聲音從書房裏傳出來,關屹心裏一顫,不敢再多做耽擱,快步走進書房,在離老爺子六尺遠的地方矮身跪下。
“阿公,阿屹……”阿屹什麼呢?關屹突然有些語塞,不知要說什麼好。他一向是最乖順會哄長輩開心的,多年寄人籬下,看慣了臉色,什麼時候該道歉,什麼時候該討好,關屹總是張口即來,不費腦筋,可是今天他卻腦袋一片空白,知道自己是惹了老爺子不快,該道歉的,卻又突然覺得有些委屈,道歉的話就再難說出口。
“阿屹……”他猶豫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林老爺子早就等得不耐煩,冷冷“哼”了一聲道:“跪在我老頭子跟前唱什麼戲,有碗話碗有碟話碟,要不要請你坐下來慢慢想詞?”
關屹忙道不敢,林老爺子卻毫不放過他:“你還有不敢的?!你多大的本事,記者都要來給你們拍照,生怕他出不了名似得替你們宣揚!你把景行照顧的好啊!”
他還能怎麼照顧林景行呢?衣食住行,他比貼身的菲傭更細心,唯恐林景行哪裏不舒服不自在,從公司到家裏,又有哪件事不是他順著林景行的,甚至林景行說不許喜歡他,嗬,關屹想,喜歡一個人,這種事又怎麼會是說不就能不的呢,可是他偏偏連這個也應承下來,這麼多年,任林景行身邊的男男女女換了一個又一個,他也不氣不鬧,一顆心早就被傷的失去了知覺,卻還是會疼,一邊疼還要一邊笑著替他安撫那些各式各樣驕縱的小情人。他以為自己做的已經足夠好了,卻還是會出錯,還是會被無休止的責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