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歸心情不佳,一直低垂著頭,並未注意裏麵是何情形,直到聽見一句爽朗笑聲響起:“你出去半日,就是為了尋這麼個小孩兒?”
子歸一抬頭,正待辯解自己不是小孩,卻在瞧見來人時,一下頓住,但見雅間內上首位上坐了一男子,年歲莫辨,眉目疏朗俊秀,一雙眼睛未語先笑,如月牙一般輕輕蕩漾,叫人一眼望去便生親近之感,隻是那人說出來的話就不是那麼叫人“親近”——
“這,莫不就是你爹給你尋的那個小童養媳?”
“三爺玩笑了,此乃舍妹。”向來清傲的沈宵見了這男子,說話間竟帶幾分隨意,要知,沈宵平素也就親近王妃一人,對於其生父中州王,雖恭敬卻也帶著幾分疏遠。子歸不免暗自猜測此人來曆身份,然而見他穿著普通,神色間卻貴氣,全然叫人半點摸不出頭緒。
那男子毫不避諱細細將子歸從頭打量至腳,轉頭對沈宵又是一笑,道:“隻是,這女扮男裝卻不甚地道,還不若你娘當年……”
突然,似提到了什麼避諱話題,言語間突兀地戛然而止。子歸抬頭望去,但見那男子眼神黯淡下來,其間變幻迷離,似陷入什麼追思往事之中,末了,回過神對著窗外悵然一笑。
裴沈宵卻蹙了蹙眉,稍稍將眼光在子歸身上一掃而過,不意卻瞧見子歸因穿了男裝繃緊的前胸,分明不過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沈宵卻擰起了眉,麵上飛過一片淡粉,教訓道:“不成體統!粗鄙至極!怎好同我娘相較?”
子歸心下委屈至極,心知王妃那般性情冷清淡漠的女子才是沈宵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子,明知沈宵最瞧不上她此等頑劣好動的女孩,然而,不知為何,被他這般毫不掩飾地當著外人的麵鄙視斥責,心中竟是從未有過的酸楚難過,口中卻不服輸,頂撞道:“誰說我粗鄙難看?過去我們隔壁的測字先生說了,我麵相富貴,就是選進宮裏給皇帝陛下作娘娘也足夠!”
裴沈宵一聽,兩道長眉擰得更深,咳了咳,竟伸手從後麵重重擰了子歸的手一下。
那上首之人聞言卻是笑得極歡,似聽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般,前仰後合,笑得子歸甚是鬱悶,但聽他道:“嗯,你們隔壁測字先生說得極是。我亦讚同。”
沈宵聽了,卻似升上幾分戒備,喚了他一聲:“三爺~”
那人笑夠之後,懶洋洋對沈宵道:“你放心。”
子歸聽得莫名其妙,放什麼心?
沈宵卻似心思被人一語中的,露出幾分惱怒麵色。
那人似乎覺得這麼玩耍沈宵子歸二人頗有些意趣,兩眼一彎,對沈宵道:“怎麼,宵兒?不為我二人介紹介紹?”
子歸見沈宵麵上幾分怒色,若是他人,此刻他定已拂袖而去,今日,卻是敢怒不敢言,忍了下來,淡淡道:“此乃舍妹,子歸。”一麵又對子歸道:“這是三爺。”
竟然連裴沈宵都要忍讓三分,足見此人來頭不小,子歸立刻識時務地對那人福了個身,斟酌著恭恭敬敬喚了一句:“三老爺!”
那人聞言噗嗤一笑,“別!這個‘老’字我可不敢當,被你一叫,我一下平白要添上不少華發。”
子歸一下窘迫,不知該如何是好,那三爺也似玩笑盡了興,可算放過她,不再揪著她的錯處說。
子歸坐在一旁,看著這二人對了兩盤棋,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之後,裴沈宵總算甘願領了她離去,行至門邊時,忽聽得那三爺身後一句問:“你娘……這些年,可好?”
一句問話雖短,卻似含了萬般猶豫輾轉在心頭,聽得叫人心頭一酸。
沈宵停於門邊,回道:“我娘甚好,若是三爺能少送些美婢舞姬到家裏,就更好了。”本已推門將去,卻終究猶豫了一下,頭亦不回,狀似不經意提及:“我娘明日到城東大戲園去看戲,若三爺……”言至一半,卻未盡。
走了幾步,子歸隱約聽見雅間內傳來一句歎:“罷了,罷了,不得我命……命矣~”
美婢?舞姬?行了老遠,子歸猛地想起,家裏確然常有美婢舞姬送入,而那贈美之人……
子歸頓於路中央,可算反應過來那三爺何人,瞪大了眼瞧著裴沈宵,手指遙指酒樓處,“他,他就是……”
裴沈宵勾了一雙如絲之眼幽幽將子歸一瞧。子歸立刻噤聲,生生將“皇帝陛下”四字爛在腹中。隻是,心中難免遐思一番——
原來,那些傳言竟是真的!
過去子歸偶有聽下人們嚼舌根,說起王妃的過往之事,據說甚是跌宕離奇,王妃曾有三嫁:一嫁裴王爺,二嫁皇帝陛下,三嫁才複又嫁回中州王,直至今日。有人傳當今皇帝陛下心中之人正是這位中州王妃,故而今時今日仍未封後。更有甚者,不少人還說中州王的這位大世子指不定乃是正統龍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