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席遠別開頭,煩躁伸手扶了扶鬢角,似不知從何開口說起,最後回頭一苦笑,道:“不錯,當年是我斷章取義教了這鷯哥,然而,若非他手段狠辣意欲過河拆橋滅我宋氏一門,我又如何會放著好好的太平商人不做,非要機關算盡去爭這天下第一把椅?”
“他……”我一開口便被他截斷。
“當年你自寫休書離開宋家後,我便已與裴衍禎聯手,算得是他的下屬,助其奪位,豈料一日誤入裴府密室,卻聽見了他與展越的對話,那時,我才知曉不論是皇帝還是裴衍禎,皆不會放任宋家做大。” 宋席遠手心緊握。
“你可知裴衍禎對展越說了什麼?”但見他唇角一彎,勾起譏誚一笑,“他說:事成之後,宋家萬不能留,宋氏一門,或抄或誅!”
“宋家早就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不管誰上位,被拿來動刀子充國庫的,永遠是宋、沈此類豪富巨商!而沈家……裴衍禎雖表麵敷衍應承我功成之後將沈家商路盡歸宋家,實則,沈家他萬不會動……唯餘宋家!要想保宋家,唯有破釜沉舟,我自己登位!”
腦中嗡地一聲,我已不知心中是何想法滋味,“所以,你就截了其中隻字片語教那鷯哥,好叫沈家人誤會裴衍禎要下手的是沈家?好叫原本站於裴衍禎一頭的沈家悉數倒戈助你入青雲?”此刻一切的迷霧昭然若揭,我頓時恍然大悟,“我一直以為那鷯哥近三年前失聲是裴衍禎所為,如今看來,莫不是陛下所為?!若是裴衍禎心虛要封那鷯哥的口豈會隻用辣椒?怕是陛下恐它開口叫裴衍禎聽見壞了大事,故而用辣椒封其口,待裴衍禎進京之後,那上門瞧病的小郎中怕不也是陛下授意所派?”
“妙妙,你果然聰明。”宋席遠苦笑,“我本不意如此騙你騙沈爹爹,隻是,若你當初處在我的位子上,你亦會如此為之。”
“陛下好計算!沈妙一點都不聰明……”脊柱瞬間被抽了去,我捂住臉孔順著小塘琉璃沿慢慢滑坐而下,“若非蠢笨至極,又怎會讓一隻鷯哥給騙得顛三倒四、混淆黑白……”
“妙妙,我的計策並不精巧周密,隻要細看,其中紕漏甚多。隻是……無論是我抑或是裴衍禎,你都從未全心信任過……稍有風吹草動,你就會立刻站至對麵,首先質疑的便是我二人……”
宋席遠還說了什麼我全然聽不清,隻木然垂頭看著池中錦鯉圍著我的影子將嘴一開一合,直至暮落月升。
“今日,你隻身在這深山老廟之中,就不怕我殺了你?”
“怎樣都可以,隻要你不再流淚。”
“沈妙與江山,沈妙在前,江山在後。今日我允你的,一定做到。”
“我以為……又是一個夢……”
“妙兒,你還是怕我嗎?還是不願相信我……抑或是,你從未想過再嫁於我?”
“從來凡事利弊參半,看不見也未必是件壞事……”
“衍禎不才,身無長物,唯有一國傍身,若得沈小姐垂憐,衍禎願傾國以聘。”
傾國以聘?……!
難道……
難道他從頭至尾知曉我的舉動,洞悉我的目的,卻一直不揭穿,任由我欺瞞?所以他說“看不見未必是件壞事”,所以才有那四字看似玩笑實則肺腑之言的“傾國以聘”?
我失態地胡亂撩起池水潑於麵上,零亂如碎玉的水麵照著千萬個麵色蒼白的我,那些曾經支撐我的恨,那些曾經攪擾我的怒,瞬間皸裂,千般滋味襲上心頭,侵蝕過後,唯剩迷惘。水中人迷惘地望著我,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不知過往,亦不知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