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下想請王爺喝茶。”
裴衍禎臉色一沉,瞬時之間一排銀針便已精準射向宋席遠所在,卻被宋席遠折扇一揮悉數擋去。
“王爺果然不太好請。”宋席遠扇麵一收,不慌不忙。
“妙兒在哪裏?”裴衍禎再次開口,麵上無絲毫畏懼神色。
宋席遠看向我,似乎示意我噤聲,我撫了撫手上墨漬,答道:“這兒。”宋席遠眉頭一蹙,似有極不讚同之色,我卻固執再次開口:“我自然在抄金剛經。”裴衍禎聽聲辨位素來極準,方才射向宋席遠的銀針便是鐵證,此刻,我已出聲,他若發暗器傷我我定閃避不開。
彈指一揮的時間,卻幾乎令人窒息,瞬間,但見裴衍禎麵色蒼涼近乎透明,似一下便清楚了來龍去脈,薄唇抿成一線,手中卻未有動作。而宋席遠一個轉頭示意眼神,屏風後便躥出一個影子般的高手擋於我身前並大力伸手將我推開。
下一刻,聽得裴衍禎淒然自嘲一笑道:“金剛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若我沒記錯,金剛經最後應是這句。果然……一切皆如夢幻泡影,朝露易逝電龍難捕……妙兒,是嗎?”
我不答,眨眼宋席遠已趁他走神瞬間,移至他身後,一把折扇繞過後頸抵住裴衍禎喉頭。
“王爺!”展越破門而入,下一刻卻被兩個從旁潛出的黑衣影衛用劍架住了脖子,展越手指一動,未來得及動作,便聽宋席遠道:“展侍衛不必費力,湧泉寺含於山頜之中,山門外駐紮的侍衛便是有千裏眼亦看不見此間信號煙霧。”轉頭又在裴衍禎耳邊悠悠然道:“王爺果然權控八方,一枚小小壽山田黃非但可調令禦林軍無數,連鄰國軍隊亦能相助。宋某佩服。”
裴衍禎不答言,僅將一雙眼眸直直“投視”於我麵上,長久恍若地老天荒,“妙兒,這……便是你對我的報複?”
我揚起頭與他對視,漠然道:“不全是,我不過是想幫席遠罷了。”
窗外風大雨疾,夜風透過窗戶縫隙掙入室內,發出嗚嗚悲鳴,秋聲蕭瑟中那雙如泉清透的眼瞬間幹涸,似命門被一擊而中,淒楚傷痛遍布其間,我別開眼,聽他了悟一笑,慘淡道:“原來……”
下一刻,宋席遠手起扇落,拍過裴衍禎肩頸處,瞬間昏迷過去的攝政王立刻被藏身於屏風後的影衛帶了下去。展越被刀劍架出屋前回頭狠狠怒瞪了我一眼。
屋內僅餘我和宋席遠二人,耿耿燭火將盡,夜色重歸寂寥,仿若什麼都未發生過,唯聽得窗外殘荷斷秋雨,殘漏聲催秋風急。
“妙妙,這是我方才來時從外麵放生池裏順手割來的,你嚐嚐鮮。”宋席遠從袖兜裏掏出一個濕淋淋猶帶雨漬的蓮蓬遞給我。
我接過,撥了一顆蓮子放入口中,一股甘苦生澀自舌尖化開,傳遍周身,苦得我肩頭一顫,近乎要打出個激靈。
“不好吃嗎?”宋席遠亦伸手撥了一顆丟進嘴裏,下一刻眉毛都糾在了一塊。
“席遠,莫忘了你答應過我的。”
宋席遠看了我一眼,嘴角一彎,笑得憂傷自嘲,“自不會忘。”
我望著窗外斷弦雨簾陷入太虛,回神之時才驚覺一隻手已被宋席遠握入手心,“妙妙,可還有轉圜之地?”
我緩緩將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你知道的。”
但見他低頭笑了笑,“是啊,自你洛陽那夜答應助我起,便再無轉圜,是嗎?”末了,長長歎出一口氣,“前夫,畢竟,終究隻能是前……夫……”
再次抬頭,又是滿麵不羈華彩風流色,他一把搖開折扇轉過身步出房門,一步三搖,口中吊兒郎當唱道:“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斯文多情焉兩全?嘖嘖,小娘子秋波轉,臨去了,嚲著香肩,隻將花笑拈……”
不知行了多遠,隱約背對著我高舉起雙手合抱一拱。
“妙妙,謝了。”
一句言謝沒入傾瀉雨聲之中無處可尋。
我閉上眼,輕輕一笑,周遭如入虛無鏡……或抄或誅……今日,我終是替沈家替自己報了這四字之仇,卻為何全無丁點雀躍欣喜之感?
裴衍禎臨昏迷前的一眼猶在眼前。刻骨悲戚,寂靜蒼茫。
宋席遠分明已走遠,那西廂小曲卻似讖語繚繞觀音閣內……
“四圍山色中,一鞭殘照裏。遍人間煩惱填胸臆,量這些大小車兒如何載得起……空著我透骨髓相思病纏,怎當她臨去秋波那一轉!休道是小生,便是鐵石人,也意惹情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