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月夜影?驚魂夢?
更深露重夜闌人靜,恍惚入夢之際,背後有人悄然躺下,貓兒一般無聲無息,我卻一下醒了,但覺那人輕輕替我掖了掖被角,另一隻手在絲被下試探一般蜻蜓點水地撫了撫我的手背,見我沒有動作,方才小心翼翼地慢慢將修長的手指插入我的指縫之間,與我十指相扣手心相貼握牢手。
這並非第一次,自我入王府之後夜夜如此。他總在我入睡後悄悄地進來,從身後虛虛地攏著我,隻要我一翻身,他便迅速地放開,待以為我熟睡之後又輕輕地抱著我,有時我翻身翻得頻繁他便不敢抱我,隻輕柔地握著我的手,或是觸著我的手背,有時甚至僅搭在我的一根尾指或是一截衣袖上,仿若隻要有這麼丁點觸摸便能叫他安下心來。
而我自兩年前中箭之後,便從無好眠,睡得極淺,稍微有些聲響或是光影的變幻便會立刻驚醒。他這般潛入室內,我焉能無知無覺,隻當不知,裝睡罷了。
不論白日還是夜裏,他總是若即若離地傍在我身旁,再不逼問我那原諒與否的問題,我若在園中遊蕩,他便坐在假山上的亭子裏品茶,我若在書房陪宵兒練字,他便在外間聽展越念那些枯燥的奏折,時不時開口回複上一兩句批示。夜裏,他待我入睡後便推門入內,若我睡於床榻內側,他便側身躺在我身後,若我橫於床榻外沿,他便輕輕摸索尋張錦凳倚坐床畔,以手支頤半明半寐坐上一夜。拂曉之際,總在我睡醒前就又悄然離開,唯恐被我發覺惱怒於他一般,卑微審慎。
月光照了進來,我睜開眼,看著紗帳上朦朧的月影勾勒出他輕輕貼近我的身影,輪廓清臒落寞……他,確實瘦了許多……心中一刺,似有什麼在我心口輕輕捏了一下,說不出的難過。
聽得他背後輕手輕腳轉過身,壓抑地咳嗽了兩聲,我曉得,他喉中的那根魚刺又開始作祟了。那****誤食的第一口鯽魚逞強吞下,魚刺定已紮入喉壁,奈何他卻頑固得很,寧可難受著也不願請了大夫來瞧,仿佛讓大夫瞧上一瞧便是弱者的表現。過去他從不這般諱疾忌醫,似乎自他失明之後比過去敏感執拗了許多……
他的雙目……展越那日私下裏滿麵複雜凝重神色將我攔住所說的話猶在耳畔,“但請沈小姐莫再離開王爺。那日小姐中箭,王爺神誌盡失,不言不語跪坐地上抱了沈小姐一日一夜,除卻雙目血淚不止,周遭一切置若罔聞,我等屬下知他聽不進勸阻,本欲強硬將王爺扶起,怎料,方圓一丈以內,若有任何人一旦靠近,必會被王爺發暗器直取命門而亡。後,王爺終是體透神匱昏厥過去,我等隨從才得以將王爺移入寢廂,沈小姐的屍身怕也是彼時為人偷梁換柱而去的吧?隻是,王爺醒來後卻再也看不見了……早先,王爺兵變之後急於趕回揚州與小姐團員,曾在途中為餘孽平王屬下毒箭所傷,暈厥十餘日,那毒本未徹底清除,兼之那日王爺見沈小姐中箭而亡心神俱碎雙目竟淌血淚,雪上添霜,以致雙目失明……若非小世子尚在,怕是王爺……”
我心尖一顫,身後之人似乎再難壓抑住喉間咳嗽,又恐驚擾於我,轉過身欲悄然起身離去。
我翻轉過身,從身後伸出手環上了他的腰。
但覺他渾身一震,連吐息都隱匿而去,一動不動。
良久,一雙修長微涼的手緩緩地覆上了我的手背,極輕極柔,小心翼翼地唯恐稍稍一用力便會驚跑什麼。
“妙兒~”不可置信一般,他輕輕喚我,幾分飄杳如耳語呢喃。我的名字本普通,不知為何這般經他唇齒間滑過竟帶了一股難以言說的繾綣纏綿。
他極慢極慢地回轉過身,將我籠在他的“目光”下,喉頭上下輕輕一滑動,一雙眼帶著夢幻一般的光澤叫人不忍直視,微小的祈盼、依戀一一閃現,還有那從不可能在這張清雋的臉上出現過的神色——膽怯……
須臾之間,腦中數念並行,我自他的掌心抽出手來,他麵上一瞬劃過的落寞竟叫我眼眶一熱,突然便想落淚。
我將那抽出的手慢慢地覆上他的雙目,輕輕遮蓋住那雙比月色更清亮的眼,“衍禎,我從來都不需要什麼複雜的行動言語,不需要任何的做小伏低,隻要一點點的真誠,隻要你能少一點算計城府,我便什麼都可以依你……哪怕,逆天而行。”
聞言他握著我的手渾身一窒,不可置信一般霎時手足無措,仿佛欲伸手拉開我覆在他眼上的手,又仿佛欲伸手將我攬入懷中,最終,一雙修長的手終是輕輕合攏在我覆在他眼上的手背,摩挲反複,“妙兒,你這是……願意原諒我了?”
我輕輕地偎入他的懷中,被他緊緊擁住。
我之所以一避再避不惜以死遁逃,不過是因為知曉自己隻要一看見他便決計逃不開,不用他的囚禁不用高手的捉拿,終會束手就擒。這不是我與他的博弈,而是我與自己的抗爭,負隅頑抗,終是铩羽而歸。
為了他,我連性命都可以舍棄,談何原諒,不管他對我做過什麼,我都可以釋懷,但是,我能原諒他對我所作一切,我可有權原諒他對沈家造成的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