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煙雨相逢(1 / 1)

江南的雨總下得纏綿,簷角墜下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敲出細碎的清響。阿晏縮在寒山寺的佛堂角落裏,看著自己破舊的草鞋被雨水泡得發脹。八歲的小乞兒數著供桌上的供果,忽然聽見朱紅門檻外傳來環佩叮當。

\"小師父,勞煩取些清水來。\"清脆的嗓音驚得阿晏往佛像後躲了躲。隔著垂落的經幡,他看見藕荷色裙裾拂過門檻,少女不過總角年紀,卻已執起兔毫筆在素絹上細細描摹菩薩衣紋。

供果的甜香混著檀香飄來,阿晏的肚子發出響亮的咕嚕聲。筆尖驟然頓住,少女轉過頭時,他看見她眉心一點胭脂痣,像落在雪地上的紅梅。

你要吃蜜煎雕花麼?\"她從檀木食盒裏捧出個青瓷盞,\"父親說供過佛的果子最幹淨。\"

阿晏接過雕成蓮花狀的梨片,甜汁順著指縫往下淌。雨聲漸密,他看見少女腕間半塊青玉鎖在燭光裏幽幽發亮,鎖鏈上纏著褪色的紅繩。

\"我叫霜娘。\"她突然開口,\"你願不願意來我家?父親總說我該有個伴讀。\"

十年後太湖畔的藕花開得正好,阿晏在青玉案上臨《蘭亭集序》,墨跡總被穿堂風拂亂。十八歲的霜娘趴在窗邊逗畫眉,發間玉簪墜著的珍珠穗子掃過宣紙。

\"探花郎好定力。\"她笑著擲來顆蓮子,\"外頭說書人都在講新科探花原是林家養子,你倒躲在這裏寫字。\"

筆尖在\"死生亦大矣\"處洇開墨團。阿晏望著她腕間玉鎖,當年摔碎的青玉被金絲細細纏好,卻再拚不成完整的陰陽魚。簷角銅鈴忽地急響,暴雨裹著馬蹄聲撞碎暮色。

穿緋色官服的差役踹開書房門時,霜娘打翻的硯台潑髒了《快雪時晴帖》。阿晏被按在青石磚上,聽見\"科場舞弊\"四個字混著雨聲炸開。林父的怒喝與差役的獰笑中,他看見霜娘的白綾裙裾染上墨漬,像宣紙上暈開的淚痕。

“阿晏哥哥,快走啊!”她聲嘶力竭地呼喊著,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推開了那幾個死死壓在阿晏身上的凶神惡煞般的差役。與此同時,她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緊握著的那塊溫潤如玉的玉鎖塞入了阿晏的掌心。

隻見那玉鎖上精美的紋路與阿晏粗糙的手掌形成鮮明對比,而係著玉鎖的金絲則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深深地勒進了她嬌嫩的皮肉之中,瞬間鮮血染紅了白皙的手腕,但她卻仿若未覺一般,隻是緊緊地盯著阿晏的眼睛,焦急地喊道:“快去運河碼頭……那裏有人會接應你!記住一定要快!”

雨夜幕籠罩下的運河宛如一條流淌著鮮血的長河,猩紅的河水泛著令人心悸的光芒。阿晏緊緊地攥著那染血的半塊玉鎖,身體蜷縮在船艙的角落裏,仿佛整個世界都隻剩下他和這破碎的玉鎖。

船娘一邊搖著櫓,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城中近日發生的事情。她說昨晚林府不知為何突然走水,火勢凶猛,映紅了半邊天;又說新來的知府大人雷厲風行,決心肅清科場積弊;還說林家那位如花似玉的小姐,竟被官媒強行押著送上了一艘豪華的畫舫。

阿晏聽著這些消息,心如刀絞,喉嚨一陣腥甜,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有鮮血從口中湧出,染紅了他蒼白的嘴唇。他顫抖著將那塊染血的玉鎖用力按進自己的心口,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稍稍減輕內心的痛苦。

此時,太湖上彌漫起濃濃的水汽,陰冷潮濕的氣息無孔不入,順著阿晏的毛孔緩緩滲進他的骨髓之中。漸漸地,那水汽仿佛凝結成了一股刺骨的寒意,在他體內肆虐遊走,最終化作折磨他整整十年的寒症。每逢陰雨天氣或是夜深人靜之時,這股寒症便會發作,讓他痛不欲生。而此刻,在這冰冷的船艙裏,麵對著如此多的噩耗,阿晏隻覺得身上的寒症愈發嚴重,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吞噬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