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輕塵漫處,漸行漸近的是一頂青幔玉穗的油壁車,後麵跟著一頭驢子。
馬停雲聞聲也不回頭,控馬略往道邊兒上讓過些。
他本就是滿心的歡愉,加之麵前大路闊達,抬眼碧色如洗,遠山一帶漠漠含煙,俱是一片清爽秋氣,益發無心趕路,隻信馬賞景,隨意行去。那趕車的一行雖不及他輕簡,片刻也就趕了上來。驢背上坐著的是個綠衣少年,馬停雲隨意一眼,隻覺得那人年紀不大,而風姿灑落已是平生僅見,收回目光時心中不禁讚了一聲。
少年一行徑向前去,又過了片刻便看不見了。馬停雲仍是悠哉遊哉,轉過一個彎道,卻見路邊停著那惹眼的馬車,秋風漸起,少年屈起一條腿騎在驢上衣袂翩然,解了驢脖子上係的酒葫蘆仰頭酣飲。馬停雲有些訝異,覺得他們竟似是在等自己。
剛超上前,那肥頭大耳的驢子果然便趕了上來與他並騎,少年向他一抱拳,朗聲問道:“兄台可知此去滁州地界,還有多少路途?”
馬停雲道:“約莫三五個時辰。”他此時方才看分明這少年,十六七歲年紀,長眉入鬢,頗帶幾分飛揚之氣,底下一雙眼眸卻是瑩潤無比。氣韻天然,神氣清朗。
少年一怔,忽然揚起一個大笑道:“三個時辰,五個時辰,差得可不少。”
馬停雲仍是微笑:“以兄台這坐騎的腳力,三個時辰便可;若是問在下,恐怕便得五個時辰了。”
綠衣少年挑眉奇道:“兄台好興致。再五個時辰隻怕天也黑透了。”
馬停雲道:“不妨事。在下來時走的便是這條路,這一帶鄉村頗為太平……
”見少年笑著搖頭,便也一笑,“再者,鄉野夜行,實在別有一番風味的。兄台若是攜眷,倒是加緊趕路的好。”
少年唇角彎彎,不再多說,便抱拳道謝。正待催馬,忽然失聲道:“十丈垂簾!”
馬停雲驚喜道:“兄台認得此物,莫非也是愛菊之人。”
少年細看一眼馬停雲精心纏裹在馬前鞍袋裏的兩株菊芽,道:“十丈垂簾不是凡種,整個金陵城也隻有石婆婆巷的薛家有。聽說前日分了兩芽,賣給一個北方來的富商了,不想原來就是兄台。”
馬停雲笑吟吟地望著他道:“確是在下,可不是什麼富商。既然是同好,那就不要拘禮了,在下姓馬名停雲,別無所好,獨愛藏菊,聞知金陵有十丈垂簾,特為此而來的。”
少年也不拘束道:“我姓陶,名斯馥。”
馬停雲問明了是哪兩個字,便微笑不語。
陶斯馥心下了然,微微不悅道:“我這名字並不是脂粉氣,取一馥字,隻因家在金陵世代種花,尤精於伺菊。”
馬停雲喜道:“難怪難怪。那真是幸會了。不知此去可是同路?”
陶斯馥歎一聲道:“家姊新寡,不願再住這傷心地,這便要陪她遷到北方去。”
馬停雲點頭:“哦,投親?”
陶斯馥深深看他一眼道:“不是。族中已經沒有親人了,隻姐姐和我兩個。我們想一路向北,看哪裏順眼便賃屋住下。隨緣而已。”
馬停雲稍稍沉吟,終於道:“我正要回汴梁去,家中還有幾間餘屋。陶兄若不嫌寒舍荒陋,倒不必煩心再尋別處了。”
陶斯馥聞言大悅,卻又微微現出躊躇之色。停雲便說:“我家裏極簡單,隻我一人,二三僮仆,長日清淨。陶兄可是要和令姊商量?”
陶斯馥欣然道:“那倒不用,我替姐姐做主了。多謝馬兄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