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稱她為不夜之城。
有人稱她為東方的夜巴黎。
有人稱她為冒險而墮落的天堂。
她如一個千古間的風煙女子,看透了世情後,慵倦於這片喧囂與繁華的大地。
一千八百萬人生活在這座城市裏;但這個人類有史以來最浩大繁華的都市,卻仍然是寂寞的。
一如夜空中的飛雪。
二零九九年的上海,在她那精致優雅的華麗布景間,以獨特的風韻演繹著世紀之末那一幕幕交織著血與淚,鐵與火,死亡與微笑,陰謀與欲望的人間悲喜劇。
這一年,黨內發生保守派與改革派奪權之爭。
是年十二月,在民意上處於優勢的改革派試圖煽動民眾攻擊中南海,以民變得勢,不料因為有核心成員叛逃而造成計劃泄露。保守派孤注一擲,十二月二十日夜,三十六軍進駐北京戒嚴,改革派受到全麵清洗,死亡人數高達三萬五千,這場血腥而殘酷的政治鬥爭最終以保守派的全麵勝利而告終——史稱“紅雪之月”。
這一時期的上海,正因為處於兩派政治勢力的中心,成為了整個鬥爭的颶風眼。
誰掌握了上海,誰就掌握了江浙,誰就掌握了中國的經濟命脈。
上海,新中國曆代政治更迭的必爭之地。
與北京不同,這裏發生的鬥爭缺少了那種激烈的特性,顯得簡練而冷酷,就如同一幅蘸著陰謀的墨汁畫出來的白描。
七月九日,原市委書記王輝被檢察院以瀆職罪起訴,同一天,他的兒子王慶國的坐車翻下佘山山崖,警方公布的原因是酒後駕駛。
七月十五日,市長張長明因急性食物中毒被送往醫院,於當日午夜死亡。院方解釋為急性腸炎引發了大出血。
八月二十三日,常務副市長鍾厚照心髒病發作,睜大著雙眼死在辦公室內,平日裏他那寸步不離的藥瓶離他的手指僅幾公分。九月十一日,中央調來的代理市長肖成光死在了前往上海的專列上,死因不明。
十月到十一月,一連兩個月市政府都呈現出一種權利真空的狀態。但是上海仍舊是上海,它並沒有因為政府權利的崩潰而出現任何混亂。人們依舊有限的品嚐著香甜的咖啡,談笑自若的討論著政治走向。外灘依舊車水馬龍,人頭湧湧,大小商家開門大吉,營業如常。夜幕降臨,五光十色的霓虹仍舊在每一個角落歡快閃爍,城市總所有居民都和它的商業金融機構一樣,按部就班的按著這個城市特有的節奏驅動著,運轉著。
那也是世界上最冷酷,最貪婪的節奏——金錢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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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九九年十二月二十日,午夜,洋山港。
江水沉沉拍打著堤壩,冰一般的黑暗中,隻有幾盞孤零零的老式導航燈還在無力地閃爍著,為這個這個近乎廢棄了的港口帶來僅有的幾分生氣。
月光下,蕭矢靜靜地坐在石階上,宛如一尊雕像。
月色冷得透骨,就象蕭矢抱在懷中的“鬼吹”。
他今年十七歲,看上去顯得蒼白而消瘦。幽深的雙眼中缺乏一個少年應有的活力和純真,卻顯露出一種與年紀不相稱的沉靜和冷漠。黑色的眼瞳雖然清澈,卻沒有任何的感情,甚至,有些空洞。
一隻瘦骨嶙峋的小狗努力地用鼻子在濕冷的地麵上嗅著什麼,不知不覺間來到他的身邊邊,抬起頭,向他嗚咽了兩聲。
他冷冷看了小狗一眼。
在他清澈冰冷的目光中,小狗畏縮了,低下頭向一邊爬去。
蕭矢的目光無意識地低垂,落在“鬼吹”的刀柄上。
月光下,幽冷的刀身呈現出完美的弧線,整體上的感覺象武士刀,但是它的刀背更薄一些,這讓它在具備了武士刀砍劈的優勢外,更兼備了它所缺乏的柔韌性,也使出刀的角度變得更加詭異。這,也是古中國劍的優點。在青社三年的黑道生涯中,這把刀是他唯一信賴的夥伴。它伴隨著他,從一個默默無名的小卒,成為令整個上海黑道聞之色變的“鬼夜叉”。
蕭矢的身後,丁颯正用手中的飛釘在堅硬的水泥地上刻畫著。這是他的習慣,一但有了空閑變會用飛釘到處刻字,就連他自己在浦東的豪齋中也刻滿了字跡和圖案。雖然隻是在水泥地上刻字,但是他卻表情肅穆,全神貫注,每刻一筆,他都會輕輕吹去地上的浮塵,似乎在進行一項神聖的工作。終於,他停了下來。堅硬的水泥地上,赫然刻著一個清雋的篆字——“伏”。
他滿意地端詳了一陣,手中的飛釘輕巧地在指尖上轉了起來。這種長有四寸的利器雙頭錐鋒,兩麵留有血槽,穿透力極強,稍不留神便會將手割破。但此刻這危險的物體卻在他那雙修長的手中以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花式歡快地跳動著,靈活得如同一個擁有了生命的舞者。
空中響起了一片怪異的嗡鳴聲。
丁颯停止了擺弄手中的飛釘,向他望來。
“廖稷,雲雀出現了,你那邊的網拉起來沒有?”蕭矢平靜地問。
耳中的通話器傳來一個歡快的聲音:“網已經張好,就等著鳥兒入網了,萬歲!”
蕭矢皺了皺眉:“記住,你今天的任務以狙擊為主,不要把炸彈使用過度了。”
“放心吧,鬼,你什麼時候見我失手過啊?”那聲音不在乎地道。
“鼓手,你那裏呢?”
“警方的節奏和韻律非常的清晰。Everything
is under
my
control!”另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回答道。
嗡鳴聲轉瞬便已近在耳邊。低沉的轟鳴壓迫著空間,數十道耀眼的光芒將空無一人的碼頭照得亮如白晝。塵土彌漫,十幾輛飛車挾帶著銳利的風聲,氣勢逼人地降落在一個大型倉庫旁。
那隻小狗汪地驚叫一聲,躲進一個黑暗的角落。
蕭矢抬起頭來,握著鬼吹的右手微微一緊。
飛車已經全部降落完畢。車門嘭嘭地開合,數十個身穿黑色西服的男子走下車來。這些人雖然個個西服革履,卻都身手敏捷,形容粗獷,步履間透著攝人的彪悍。他們手持各種輕重武器,迅速地分散,轉眼間便占據了碼頭的各個要點。
一個身材高大的胖子在幾個保鏢的簇擁下緩步來到岸邊。他大約四十出頭,身體早早的發福了,頭上也有些謝頂。一身繭綢的馬褂上用銀線繡了無數的壽字,粗肥的手指上戴了一個青色的玉扳指,看起來和那些終日在公園裏遛鳥的退休老人沒什麼兩樣。但如果仔細看的話,就可以發現那雙笑眯眯的雙眼中閃動的森森的,吃人般的銳芒。
“財富聯盟盟主——黃吉祥……”丁颯在蕭矢身後低聲地說。
黃吉祥,上海黑道上的財神爺,他掌握著上海乃至中國最大的洗黑錢生意,每年從他的財富聯盟洗淨的黑錢達數百億美元之巨。無論何時何地,哪怕是在將刀子捅到對頭肚子裏時,他的臉上都始終掛著誇張的笑容,仿佛是在印證和氣生財的名言。上海黑道稱其為“笑鱷”。
用他微眯的雙眼平靜地向四周掃視了一圈後,黃吉祥打了個手勢,幾個手下迅速行動起來,用車燈打出了隻有自己人才明白的安全訊號。
平靜的海水沸騰起來,湧起大串雪白的泡沫,汩汩的水聲中,幾艘黃色的“海狐”從黑色的海麵緩緩浮起。
這種最新型的俄製微潛艇長約有十二米,能乘坐五人,由核能驅動,下潛速度極快,最高時速一百二十海裏,是名副其實的海中精靈。
黃吉祥率領手下迎上前去。
海靈頂部的艙口無聲地旋開,一個披著灰色風衣的中年人踏著懸浮板從出口升了起來。他看起來文質彬彬,舉止得體,但臉上那道長長的刀疤宛如來自惡魔的無情一筆,將他無情地劃入了黑暗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