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是城裏最有名的陶藝師傅。

經他手做出來的那不是商品,是藝術品,栩栩如生,精妙絕倫。

尤其是一套娃娃擺具,每逢客人來了,誰都要抱一抱,誇一句漂亮。

老趙年紀大了,身子也不大好,瓷窯便不去了,每天一個人窩在邊郊的小房子裏曬太陽。

隻有下雨天骨頭痛得厲害時,才會進城買些藥與吃的。

藥店的老板是老趙的熟人了,桌上那套白瓷碟子還是他親手做的。

看老趙痛得可憐,悄悄將人拉了來。

“我這兒有一位仙丹,要不試試?長街的七老爺和你一個毛病,用了那藥,快活神仙似的。”

老趙詫異猶豫著:“那得多少錢?”

他的存款全給兒子了。

那小子成日折騰什麼新派思想,搞宣傳,做教育,燒錢得厲害。

老趙是個守舊人,聽不懂,但他百分百相信兒子,所以一輩子的積蓄,全交給了他。

老板一拍大腿:“放心,不收你錢,先回去試試,效果好再來買唄!”

老趙千恩百謝帶走了那包黑黢黢的仙丹藥。

是夜,屋內煙霧嫋嫋。

老趙抱著煙鬥,眼神迷離癱軟在床上。

骨頭也不疼了,腦海裏爽快的什麼似的。

“仙丹,妙的很呐……”

一連七日,鄰居再沒見到過老趙的人。

直到那藥包見了底,穿長衫的男人蹣跚著衝進藥房大門。

“藥呢!給我藥!”

素日精神矍鑠的老人家像是被吸幹了精氣。

眼窩奇深,眼圈黑重,顴骨突出,整個人都幹癟了下去。

那慈善老板頓時像換了一副嘴臉。

咧嘴陰笑露出一嘴的大金牙齒。

“藥?自然是有的,隻是老趙,咱們先前可說好的,效果好,你得給錢。”

“我有錢、有的,你先給我,給我吸兩口吧…”

“可別誆我,這街頭巷尾誰不知道你家底都給了兒子,哪兒還有錢買藥呢。”

“我有手藝,老板您行個好,權當我賒了,過幾日,一分不差給您送來。”

“可憐見的,得了,就當我積福罷……”

自那日起,瓷窯邊,便又出現了老趙的身影。

晚上抽藥,白天搖搖晃晃在瓷窯裏幹活。

工人都勸,這一把年紀,出了事可怎麼算好呢。

老趙卻樂觀的很。

這眼袋子塞了仙丹,一口下去,快活似神仙。

神仙呐!

命搭裏邊兒也值得!

娃娃擺具被丟棄角落。

日複一日,聽咳嗽聲漸頻,看主人身子漸垮。

亮而有神的黑眼睛咕嚕嚕的轉。

它的主人,那個溫柔樸實了一輩子的老漢,如今成為“仙丹”的傀儡。

這是不對的!

它想大聲叫喊。

沒人聽到。

沒人在意。

那一天來的倉促而突然。

老板帶著官衙踢開了小屋大門。

老趙終究是老了。

手抖得連碗都端不穩,可怎麼做瓷器呢。

目力所及被砸了個幹淨。

那套精致的瓷娃娃倒被留了下來。

“這倒是個好東西,來日我獻給佛爺,她老人家必能龍心大悅!”

老趙拚了命從床上爬了起來,將頭磕的邦邦響。

“官爺,官爺行個好,這套瓷器,是我給哥兒做的生辰禮。”老趙哆哆嗦嗦地護著懷裏的包裹,對著眼前凶神惡煞的官兵們苦苦哀求道:“求求你們行行好吧,這些都是我的心血啊,都是留給我家哥兒的生辰禮物……”

“我就這麼一個孩子,如今跟著朋友去了延安,就這麼點念想了!”老趙用滿是青筋的老手擦了一把臉上的眼淚,聲音哽咽地繼續說道:“求您了,官爺,就這個,求您留下吧!”

然而,他的求情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隻見為首的官兵冷笑一聲,突然飛起一腳,狠狠地踹向老趙的心窩處。

那骨頭上早沒二兩肉的老人家如同一張單薄的紙一般飛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地上,然後吐出一口鮮血。

那狼狽滑稽的模樣讓其他官衙們哄堂大笑起來。

“我管你什麼哥兒姐兒!”那個為首的官兵惡狠狠地罵道:“我說了,這東西將來是要給佛爺的,你有幾個腦袋,敢和皇家叫板?”

老趙被踹倒在地後,又艱難地爬了起來,想要再次抓住那些瓷器,但由於常年吸食大煙,他早已傷到了五髒六腑,身體非常虛弱。此時再遭受如此重創,他已經出氣多於進氣了。

他顫抖著伸出手,試圖去夠那套珍貴的瓷器,但隻抓到了一片虛無。

他努力掙紮著,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最終,他終於閉上了眼睛,無力地癱倒在了爬行的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