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從韶山到長沙的求學生涯
第一章從韶山到長沙的求學生涯
一、韶山衝中讀書郎
1嚴父慈母
韶山毛澤東故居。韶山衝一帶,曾經流傳著一個美麗的傳說:上古時期,賢明的舜帝南下巡視,跨長江,涉洞庭,經過湘中的山野時,被蒼鬆翠竹、奇峰異石所陶醉,命令傳臣把樂師們找來,在一片山坡草坪上演奏起新創作的舞曲——“韶樂”,竟然引來了鳳凰的翩翩起舞,造成了百鳥朝鳳的聖景。後來,人們就把這座山叫韶山,那陡峭的山尖就叫韶峰,這片狹長的穀地便是湖南省湘潭縣的韶山衝。韶山衝南北長約10華裏,東西寬約7華裏,離縣城湘潭90華裏,離省城長沙180華裏。19世紀末20世紀初,這衝裏居住著600多戶人家,絕大多數人過著貧困的生活。
1893年12月26日,正是太陽升起的時候,在鬆竹掩映的韶山衝上屋場,在一棟土磚屋子裏,一個新的生命誕生了!
出世的是一個男孩,這對於這棟屋子的主人毛貽昌和他的妻子毛文氏來說,真是天大的喜事。孩子出生的第三天,按照韶山的風俗,要“賀三朝”。這一天,連平常不信菩薩的毛貽昌,也忙著燒香點燭,燃放鞭炮,還辦起了一桌豐盛的酒席,把親朋好友請來吃“三朝飯”。
酒席筵前,一位很有學問的人,給這個新生的嬰兒起了一個十分響亮的名字:毛澤東!另外,還起了一個字,叫詠芝(後改潤之)。由於毛文氏前兩胎男嬰都在繈褓中夭折,生母惟恐這男孩也不能長大成人,便抱到娘家(湘鄉縣)那邊一座有石觀音的小廟朝拜,燒香許願,認“石觀音”為幹娘,祈求保佑,並取小名“石三伢子”。
毛家世代務農。毛澤東的祖父毛恩普,是個老實憨厚的種田人,因為家境貧寒,不得不把祖傳的一些田產典給別人。毛恩普隻有一個兒子,去世時,孫子毛澤東已長到10歲了。
毛澤東的父親毛貽昌,字順生,號良弼。他17歲就開始當家理事,因家裏負債被迫外出在湘軍裏當了幾年兵,長了一些見識,也積攢了一些錢。回家後,他陸續贖回父親毛恩普典出去的土地,不久又買進一些,在毛澤東10歲時家裏土地增加到20畝,每年能收入10擔稻穀。他精明強幹,善於經營,克勤克儉,精打細算,後又逐漸典進了別人的一些田地。後來,他集中精力做稻穀和豬、牛的買賣生意,資產積累到兩三千元,在小小的韶山衝裏也算是一個財東了。
毛貽昌要按照自己的生活模式鑄造兒子,而且管得很嚴。毛澤東從6歲起就做一些家務和農活,如拔草、放牛、砍柴,識字後也要幫父親記賬。特別在14到15歲的兩年間,他成天在地裏跟家裏雇的長工一同幹活,練就了一身幹農活的本領,犁、耙、耕、耘幾乎樣樣都會。
父親的暴躁、專製和自私,鍛造了毛澤東的叛逆性格。毛澤東回憶說:“我到了13歲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利用我父親所引以為據的經書上麵的話來同他進行辯論的好辦法。我父親喜歡責備我不孝和懶惰,我就利用經書裏關於長者必須慈善的話來回敬他。針對他指責我懶惰,我反駁說,年長的人應該比年輕的幹得更多,我父親年紀比我大兩倍多,所以應該多做工作。我還說:等我到他這樣年紀的時候,我會比他勤快得多。”
有時,毛澤東與父親之間的衝突非常激烈。一次,父親毛貽昌在家裏設酒席款待生意場中的客人,叫兒子出來陪客。少年毛澤東非常討厭這套繁文縟節,不願意逢迎這些人。為此,父子二人便在客人麵前大聲爭吵起來,毛順生當眾大罵兒子“懶而無用”,兒子便和父親公開頂撞起來。父親更加惱怒,要動手打人,13歲的毛澤東一轉身便憤然出走。這時,母親文七妹急了,連忙出來講和,勸兒子回去。
暴躁的毛貽昌也追出來,一邊罵,一邊命令他回家。已經跑到池塘邊的毛澤東指著池塘嚇唬父親說:如果你再走近一步,我就跳下去。這倒真的把毛貽昌嚇住了,他還不知道兒子已經學會了遊泳,生怕兒子跳下去,就同意講和,但有個前提,就是要兒子下跪,磕頭認罪。可毛澤東認為自己沒錯,內心並不願下跪,隻是看在母親的麵上表示:如果父親不再打我,我可以跪下一條腿。結果,就這樣達成了“協議”,一場父子之爭,就在雙方互相堅持又互相妥協中平息了。
後來,毛澤東對人說:人有兩條腿,一條是爺腿,一條是娘腿,我跪下的是一條娘腿,那條爺腿還是站著的,因為我沒錯,我就是不向爺認錯。
當然,毛澤東對父親的叛逆,並不是一般綱常倫理意義上的反叛,而是對父親身上表現出來的自私、專製和不平等觀念的反叛。作為生他養他的親人,毛澤東在心靈深處一直對父親懷有深厚的愛。再說,父親後來對他的態度也有所改變,並支持他外出求學。1919年,毛澤東在母親去世後,曾把父親接到長沙城裏居住。1959年6月25日,毛澤東回到闊別32年的故鄉韶山時,專門來到舊居,深情地站在兩位老人的遺像麵前,默默地凝望著,然後對身邊的人說,如果是現在,他們都不會死的。原來他母親患的是淋巴腺炎,父親得的是重傷寒。
第二天一早,毛澤東就來到父母墳前掃墓。沒有紙花,他把工作人員紮成的鬆枝獻到父母的墳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輕聲說:“前人辛苦,後人幸福。”回到住地,他又對陪同的羅瑞卿說:“我們共產黨人,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不迷信什麼鬼神,但生我者父母,教我者黨、同誌、老師、朋友也,還得承認。”“我下次再回來,還得去看他們兩位。”
與嚴厲的父親相比,毛澤東和母親的感情更好,而且母親對他的影響也最大。毛澤東的母親文七妹,出身於湘鄉縣一個小康之家,18歲就同毛貽昌結婚,一共生了5男2女,但4個在繈褓中夭折,隻留下毛澤東、毛澤民、毛澤覃三兄弟。文七妹是普通的農家婦女,不識字,一生默默地操勞家務,撫養兒子,她待人接物,淳樸善良,極富同情心。災荒年月,她常常背著丈夫送米送飯給逃荒的人,一副菩薩心腸。平時,她虔誠地燒香拜佛,把“積德行善”、“因果報應”一類信念灌輸給孩子。母親的言傳身教,使毛澤東從小就同情貧弱、樂於助人。
毛澤東曾說:我家分成“兩黨”。一個就是我父親,是“執政黨”。一個是“反對黨”,由我、我母親和弟弟組成,有時甚至連雇工們也包括在內。
從毛澤東幫助窮人的一些故事中,可以看到毛家“兩黨”截然不同的態度和“爭鬥”。
一年秋收時節,家家戶戶曬穀忙。吹了幾陣風後,忽然烏雲密布,暴風雨即將來臨。農民們都忙著搶收曬在禾坪裏的自家稻穀,惟獨毛澤東跑到一家佃戶大娘那裏幫著搶收,然後再去幫父親搶收,致使自家快曬幹的稻穀被淋濕了,還被雨水衝走了一些。父親對此十分惋惜,麵對晚來的渾身水淋淋的毛澤東發火,責問毛澤東跑到哪裏去了?!毛澤東回答說:在下麵禾坪裏幫鄰居大娘收穀子。
父親非常生氣,大聲說:“哼!自己的穀子流到溝裏去了,你倒好,胳膊肘子往外拐,幫人家去收!”說著,就揚起手要來打他。他卻站著一動不動,並理直氣壯地說:“人家是佃了別個的田,要交租,衝走一點都了不得;我們是自己的,又比人家的多些,衝走了一些也不太要緊……”父親冒火了,說:“你說不要緊,你還吃飯不吃飯?”毛澤東笑著說:“好嘍!我一餐少吃一口,這總可以了吧!”正好這時,母親出來勸解,還在生氣的父親也就不作聲了。
毛澤東的父親毛順生。毛澤東的母親文七妹。
毛澤東去離家不遠的私塾裏讀書,本來可以不帶中午飯,因為發現黑皮伢子離家最遠卻不帶中午飯,而一些較近的同學都帶了中午飯,於是,向母親提出帶中午飯的要求。母親感到奇怪,就說:“你帶飯幹什麼?就是幾腳路,還怕遲到麼?”毛澤東解釋說:“中午帶了飯自然好些,一放下飯碗就讀書寫字,不會耽誤工夫。”父親在一旁聽到了,對兒子這樣肯讀書,感到十分高興,就馬上表示讚成,接著又補充一句說:“記著!我們莫和那些人家比闊氣,不要帶什麼葷菜,隻帶點酸菜子,再加點剁辣椒就是。”父親“執政黨”決定了的事情,母親照辦了,不過她還是瞞著丈夫每次都夾帶一點葷的,埋在米飯下麵,好讓兒子吃得好一點。
一段時間來,毛澤東放學回來總是說餓肚子,一到吃晚飯,就狼吞虎咽吃起來,好像幾天沒有吃過一點東西似的。母親看在眼裏,疼在心裏,感到有些吃驚:帶去的飯菜不少,怎麼會餓成這個樣子呢?於是,把毛澤東拉到廚房裏問:“是不是飯菜帶少了?”他如實地告訴母親說:班上有個黑皮伢子的同學,離家遠,家裏窮,沒飯帶,就把自己帶去的飯菜一半分給他吃了。母親聽後,慈愛地一笑,讚許地說:“你這樣做當然好,就是不該瞞著我,早應告訴我,我好給你一個大籃子,每天帶兩個人中午飯,免得你們倆伢子都吃不飽。”以後,母親總是讓毛澤東帶兩個人的中午飯去。這是毛家“在野黨”毛澤東和他的母親聯合起來辦的事,一直不讓“執政黨”的父親知曉。
鄰近一家農民,把一隻大肥豬賣給了毛澤東的父親,說好了價錢,交了預訂金。過了六七天,豬價上漲了,父親叫他帶錢把豬趕回來。他奉“執政黨”之命去了,賣主當麵唉聲歎氣,埋怨自己運氣不好,把豬賣早了,要損失好幾塊錢。賣主進一步說:有錢人家損失這幾塊錢算不了什麼,我家少收幾塊錢就是一個大空缺嗬!毛澤東聽了這一番話,很同情,便主動退掉了這樁子買賣。毛澤東空著手回到家裏,他的父親見他沒有把大肥豬趕回來就急了,責問毛澤東是怎麼一回事。毛澤東隻好照實講了,他的父親生氣地罵他:“有錢不賺是傻子,是敗家子!”經過母親一番勸解,才算了事。
毛澤東11歲那年,他父親要買進堂弟毛菊生賴以活命的7畝田產。毛澤東和他的母親一致反對這樁買賣,都覺得應該設法周濟毛菊生一家渡過難關。毛貽昌卻認為用錢買田天經地義,自家不去買來,別家也會買去的。母子兩個勸說無效,還是“執政黨”父親說了算,這件事給毛澤東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新中國建立後,毛菊生的兒子毛澤連來到北京,毛澤東曾幾次給他講這件事,說:“舊社會那種私有製,即使是兄弟間也不顧情麵,我父親和二叔是堂兄弟,到買二叔那七畝田時,就隻顧自己發財,什麼勸說都聽不進去。”
毛澤東就是在這樣有嚴父、慈母的家庭中成長,在“兩黨”的紛爭中鑄造著自己最初的性格。
2讀經書和“閑書”
1902年,剛滿8歲的毛澤東被父親送到韶山的南岸私塾去讀書。其後,又在關公橋、橋頭灣、井灣裏等私塾就讀,1907年至1909年毛澤東輟學在家務農。1909年至1910年,毛澤東又複讀於韶山烏龜井、東茅塘私塾,前後總共6年。毛澤東曾說這6年是讀孔夫子的6年。
其實,毛澤東就讀私塾之際,正是西學東漸之初,科舉已經廢除,新式學堂的新式教育正成為時代風氣。但韶山衝畢竟是閉塞的山區,新思潮的衝擊還很微弱,所以,毛貽昌送兒子讀私塾的目的也就非常的簡單:繼承家業。不過,起因則要從毛貽昌的一場官司說起。
原來,毛貽昌因一片山林與人發生了矛盾,雙方爭執起來互不相讓,毛貽昌便把官司打到了衙門。本來毛貽昌是原告,於情於理他都認為自己是肯定要贏的。但對方是識文斷字之人,在公堂上引經據典,強詞奪理,說得頭頭是道。毛貽昌早年雖讀過幾年私塾,但識字不多,寫的狀子文不達意,自己有理又講不出來,在公堂上被人說得雲裏霧裏,糊裏糊塗地輸掉了這場官司。他眼睜睜看著對方把本屬於自己的山林搶走,心如刀絞。在鬱悶了一段時間之後,毛貽昌痛下決心,讓毛澤東去讀書,做一個知書達理的人,今後再不吃這種啞巴虧。私塾離毛澤東的家不遠,在距離200米的一座祠堂裏,老師叫鄒春培,這位50開外的老先生是個傳統的私塾先生。開學的那一天,毛澤東被老師帶到祠堂東牆下的神龕前,鄒老先生指著神龕裏的一張寫滿字的大紅紙對毛澤東說:“這是大成至聖文宣王孔子之位,從明天起,你每天早上進來,都要對它作揖。今後你將文思發達,連中三元。”毛澤東按照老師的話,對著神龕作揖行禮。從那以後,孔子這位兩千多年前的聖賢的書便成為毛澤東初讀私塾的啟蒙讀物。
毛澤東亦由此開始了他持續一生的讀書生涯,即使是在緊張殘酷的戰爭年代,他也從來沒有中斷過。
韶山南岸私塾的舊址。初入私塾的毛澤東讀書非常刻苦,不知為什麼,他對書有著一種特殊的感情,一拿起來就再也放不下,往往廢寢忘食,白天既要學習還要勞動,他就晚上看,夏天鑽在蚊帳裏看,冬天圍在被子裏看。所以,6年的私塾生活,他熟讀經書,各門功課都完成得很好。由於他天資聰穎,悟性又好,大家給他起了個諢名叫“省先生”。
毛澤東對所讀儒家經典幾乎都能背誦,但這些典籍的內容對於一個剛剛發蒙的孩童來說,還是深奧了些。舊式私塾的教學方法也是照本宣科,隻求死記硬背,不求消化理解。毛澤東雖能悟出一些淺顯的道理,卻無法深入地了解。
毛澤東曾說:“我過去讀孔夫子的書,讀了‘四書’、‘五經’,讀了六年。背得,可是不懂。那時候很相信孔夫子,還寫過文章。”
我們現在已無從查找毛澤東在私塾中所作的第一篇作文,但可以肯定地說他是因“相信孔夫子”而“寫過文章”,可見儒家的經典書籍對他的思想是有著一定的影響的。
此時的毛澤東已不再隨母親信佛,因為在儒家的思想中,更多的是關注現世的生存,而拒絕思考死和鬼神的問題。人生活在現實的世界,自身的完善要比寄托於神靈更具有意義。孔子認為:人隻有注重自我的修養,通過克己——複禮——成仁這三個步驟,才能達到人生的最高境界。毛澤東正是崇拜孔孟所表達的這種具有改造社會的巨大的人格力量,才勤奮刻苦地學習的。他想通過學習,努力達到一個目標:作一個完善的人。
在誦讀經書的日子裏,毛澤東漸漸地對曆史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先是從《春秋》、《左傳》開始接觸到中國悠久的曆史,後又在最後一個私塾老師那裏讀到了《綱鑒易知錄》和司馬遷的《史記》。《綱鑒易知錄》是清康熙年間編纂的一部簡明扼要的中國通史,它的內容雖不及《史記》豐富和詳盡,但對初讀史書的毛澤東來說還是讀來饒有趣味的。而《史記》等史書的波瀾壯闊和鮮明個性,使毛澤東對司馬遷的文章及其行為深為傾服。
對於一個求知欲極強的孩子來說,私塾的教學越來越空洞和枯燥了,冗長的說教,死記硬背的方法,時時使毛澤東感到厭倦。他漸漸對經書產生了反感,同時經書也不再能滿足他求知的要求了,而另一種情節緊湊、內容生動的書則緊緊抓住了毛澤東。他說:“我讀過經書,可是並不喜歡經書。我愛看的是中國古代的傳奇小說,特別是其中造反的故事。”
在當時,中國的古典小說被視為雜書。因為這些小說大都首先在民間流傳,後經過說書藝人補充豐富,由文人加工改寫而成。小說概括的是民間文化的精華,反映的也多是下層民眾的利益和要求,在價值取向上和儒家經典有著很大的不同。所以,私塾裏除去“四書”、“五經”這些儒家經典以外,那些古典小說、傳奇、演義是不允許閱讀的。
然而,毛澤東卻樂此不疲,偷偷地讀它們,每當在私塾裏上課的時候,毛澤東就把經書和小說都放在課桌上,老師在上麵講課,他就在下麵津津有味地讀他的小說,老師一走過來,毛澤東就把經書蓋在小說上麵,假裝在讀經書。可時間一長,老師還是發現了他的“陰謀”,便想辦法懲罰他。有時在上課中,老師會忽然叫毛澤東起來背誦一段經書,而且故意讓他多背,毛澤東卻對答如流,讓他背的,他也都能背誦出來,老師拿他無可奈何。
就這樣,盡管老師嚴加防範,毛澤東還是讀了《精忠傳》、《水滸傳》、《隋唐演義》、《三國演義》和《西遊記》等。書中英雄豪傑那種氣勢蓋人、英勇無比、神威強悍的高超本領和造反精神深深地震撼感化著毛澤東。
特別值得我們注意的是,毛澤東閱讀這些傳奇小說的興趣點是很耐人尋味的。我們從上麵列舉的毛澤東所讀小說的內容,大致可以歸納為兩類:一類是反映中國曆史上政治鬥爭和軍事鬥爭的,如《三國演義》、《隋唐演義》等小說。毛澤東曾說:“三國競爭之時,事態百變,人才輩出,令人喜讀。”這種“競爭”與“百變”對日後毛澤東的戰爭生涯不能不說是最初的啟發。而另一類小說如《水滸》和《西遊記》則潛移默化地使毛澤東沉醉於替天行道、劫富濟貧的“造反”角色中。
應該說,毛澤東最早是從中國傳奇小說的一個個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中朦朧地感受到“革命”的意味的。
轉眼之間,毛澤東已在私塾裏度過了6年的學習時光。6年中,他所讀的書多為儒家經典,雖然他具有強烈的反抗、叛逆性格,但這些經典也使他獲益頗豐。隨著所讀的書不斷增多,涉獵的知識麵不斷拓寬,這個昔日頑皮的學生對學習的興趣也變得日益濃烈了。正當他憑借自己的天資,在書本中對宏觀世界的宇宙奇跡和微觀世界的人生奧妙,開始了初步探尋的時候,家庭情況正發生著變化,這種變化幾乎改變了毛澤東的人生軌跡。
3輟學,但未停學
隨著毛貽昌手中的資金逐漸增多,他便開始尋找新的賺錢方法。他先在銀田寺的“長慶和”米店入了股,然後又同“祥順和”、“彭原錫堂”等店鋪建立了商務往來。為了商品流通方便,曾自印了取號“義順堂”的紙票周轉,也使用湘鄉縣太平街最大的商號“吉壽堂”的紙票。家業的興旺發達,生意買賣的日益昌隆,使毛貽昌迫切感到需要一個好幫手,而幫手就在身邊,他就是漸漸已長大成人的兒子毛澤東。毛貽昌認為兒子的書已經念得不少了,能識文斷字,寫個信,記個賬呀什麼的,再也不用求人了,自己對他所希望的那個目標已經達到了。與其說再把白花花的銀洋往書的“無底洞”裏丟,倒不如停學跟自己學種莊稼,跑買賣,掙現錢。於是,1907年毛澤東按照父親的意願,離開了老師,離開了課堂。
當然,毛澤東的輟學,除了家庭的原因之外,也有著他自身的原因。那個時候,韶山方圓數十裏,隻有幾個“蒙館”和“經館”,所學的不過是“人之初,性本善”和“四書”、“五經”之類的東西,根本難以滿足他的求知欲望,而且這些學校規矩極嚴,除了孔孟的書外,其他“雜書”一概禁止閱讀,他感到在這樣死氣沉沉的學校裏實在難以再呆下去。恰好父親希望他回家幫忙種田,以便騰出手來去做生意,所以他就順風扯旗,退學了。
人雖離開了學校,可毛澤東渴求知識的願望絲毫未減,反倒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愈加強烈。特別是那超出未成年人負荷的體力勞動,有時壓得他簡直喘不過氣來。毛澤東渴望讀書,但又不願再回到那陳舊的私塾學堂。這期間,他曾暗中在韶山衝一帶打聽名師,卻沒有訪到。正在彷徨觀望之時,一位“激進”的教師學成歸來了,他就是李漱清。
李漱清,1874年生,長毛澤東19歲,家住韶山衝陳家橋(今屬韶山市韶山鄉韶北村),與毛澤東的家上屋場相距五六裏路。清末投考湘潭師範學校,畢業後回到家鄉,先後在湘潭縣西二區上七都都校、李氏族校等學校執教。他是一個思想開明、充滿愛國熱情的進步知識分子。在鄉間,他常給人們講述外地見聞,勸說鄉親們不要求神拜佛,並大膽地提出了“棄廟興學”的主張。也就是說,要把寺廟和宗祠的田地房產,拿出來興辦學堂,讓農家子弟都能進學校讀書,學習文化科學知識,以開發民智。而且,他要辦的不是過去那種私塾,而是新型的“洋學堂”,在這種學堂裏,學生不拜“孔聖人”,不讀四書五經,學的是時興的天文、地理、生物、算術等新學。
李漱清提出這些主張以後,遭到了不少人的非議和責難,那些掌權的房戶族長、封建豪紳們一致起來激烈反對他,都說他在外麵中了洋鬼子的邪氣,連祖宗都不要了,多半是發了瘋癲病。因而,李漱清的新觀點、新主張,被他們斥之為異端邪說,他本人也成了鄉人茶餘飯後議論的話題。
毛澤東從大人們對李漱清的紛紛議論中,聽出李先生是一位很特別、很有個性的文化人。雖然李先生提出的興辦學堂、破除迷信、傳播文化科學知識等主張,他還說不上對不對,但關鍵是這些見解很獨特、很新鮮,是他生平第一次聽說過的,這對於對新事物有著天然興趣的他來說,無疑是頗具吸引力的。因而,毛澤東格外敬佩李漱清的學識人品,讚成李先生的言行,心中竊喜李漱清正是他所求教的老師。
於是,有一天,毛澤東在幹完父親分派的農活以後,專程來到李家屋場李漱清的家裏,向李先生請教學問來了。
李漱清多年在外讀書,此次初回家鄉,對毛澤東還不熟悉,但他卻被這位少年走五六裏山路登門求教的誠心所感動。他熱情地接待了毛澤東,並詢問了他的家庭和學習情況,當他聽到毛澤東因不滿舊私塾的教學方法及因父親不讓繼續讀書而被迫輟學時,心情受到了強烈的震動。李漱清想:這個十幾歲的少年資質聰慧,讀書的天分是很高的。他已經讀了5年私塾,對於經書已有比較強的理解能力了,如果有一所好學校,讓他繼續深造,完全可以造就成一個傑出人才。真可惜呀,家長是這樣的固執,韶山衝是這樣的閉塞,即使是蓋世英才,也要無聲無息地在這山溝裏被埋沒掉的。想到這裏,李漱清深深為眼前這個農家孩子而惋惜,同時也為自己的抱負不能實現而怨艾,不禁喟然長歎。
毛澤東被李漱清那激動的情緒所感染,他著急地問:“李先生,你辦的洋學堂怎麼樣了?我到你那個學堂裏去讀書行嗎?”
“隻怕沒有用!”李漱清搖搖頭,苦笑著說,“地方上的大人先生們不讓我開館,我要是不講孔夫子的書,隻教維新派的文章,他們就會給我加上一個‘毀謗僧道,背叛孔孟’的罪行,不但我自己要吃官司,還會連累你們呢!”
聽李漱清這樣一講,毛澤東深感進洋學堂讀書的希望已經破滅,不由得更加著急。李先生看到他這副求知若渴的樣子,勸慰他說:“潤之,你不用急。從今往後,你有時間就到我這裏來讀書習文,我這裏新書不少,你想看什麼,就盡管挑!”聽了李漱清的話,毛澤東欣喜萬分,連忙謝過李先生,並恭恭敬敬地向李漱清鞠了一躬,行了拜師之禮。
從此,李漱清這位特別的老師,便收下了毛澤東這個半耕半讀的特殊學生,陳家橋李家屋場成了毛澤東的課堂,他隔三差五地來這裏借書、還書,向李先生請教學問,聽李漱清講述讀書做人的道理和那些維新救國的有誌之士的事跡。在那段時光裏,李漱清為教育毛澤東這位學生,花費了大量心血。他熱情地向毛澤東介紹新書,灌輸新鮮知識,輔導他閱讀詩書,幫助他修改作文……那時,每當傍晚時分,在李家屋場旁邊的打穀場上,常常可以看到他們師生二人興致勃勃地交談讀書心得、切磋學術的身影。天長日久,他們之間逐漸形成了比一般師生更為密切的關係。這對特殊師生,為曆史留下的那誨人不倦、學而不厭的感人場麵,韶山韶水大概也會銘記不忘的!
二、艱苦的鄉村自學生涯
1半耕半讀,手不釋卷
自從結識了李漱清老師之後,毛澤東就不再急於找學校讀書了,而是采取半耕半讀的形式,忙裏偷閑地擠時間去刻苦學習。
那時,毛澤東家裏田地多、人手少,他的父親毛貽昌一向精打細算,為了少雇一個工,硬是讓年紀尚小的澤東和澤民跟著他幹農活、種陽春。白天,毛澤東要挑糞、犁田、播種或插秧,還要砍柴、舂米、喂豬和放牛……似乎有幹不完的農話;晚上,則要替父親記賬,跟著父親學打算盤,難得有片刻的空閑。從李漱清那裏借來的一摞書,也沒有時間去看。
毛澤東(右一)、毛澤覃(右四)同父親(右三)、伯父在長沙合影。李漱清了解到這一情況後,雖然很為毛澤東的學習而擔憂,但鑒於學生的家庭現狀,一時也拿不出什麼好辦法來幫他解決沒有時間讀書的問題,隻能鼓勵他克服眼前困難,見縫插針地擠時間抓學習。為了幫助毛澤東樹立刻苦學習的精神,李漱清特地給他講解了顏之推《顏氏家訓》中的《勉學》篇,用古人讀書治學的典型事例教育毛澤東勤奮學習,希望他以古時聖賢為榜樣,勤學博習,修身利行,學成一藝,得以自資。
受到李漱清老師的教育和啟發後,毛澤東更加堅定了學習的決心,采取了多種方法用功讀書。白天沒有時間看書學習,他就等父母睡覺後點著桐油、梓油燈夜讀。對於他這種耗油費神的夜讀——讀的又不是他父親所希望的經書,自然遭到父親的反對;母親怕深夜讀書有傷身體,出於疼愛兒子也加以反對。毛澤東就用藍布被單遮住窗戶,使父母親看不見燈光,有時就幹脆躲到存放雜物的小閣樓上去。
夏夜,蚊蟲叮咬,他就在床頭放一條凳子,凳子上擱著燈盞,將頭從蚊帳裏伸出來,趴在床頭,讀得不亦樂乎。可是,他的“秘密”還是被半夜起床給豬牛添飼料的父親發現了。父親是一個十分精明的人,他雖然看不見燈光,卻聽出了兒子翻書頁的聲響,便悄悄地走近窗戶,揭開那塊遮擋燈光的藍布印花被單,於是,房裏的一切便“曝光”了。脾氣暴躁的毛貽昌隔窗對兒子斥責道:“你一夜熬掉我一盞桐油,一個月就是幾百文銅錢,這樣搞下去,一份家產怕是要敗在你的手裏!”好心的母親聽到吼聲,披衣起床給兒子打圓場,這才解了他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