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又是一年。
自新皇繼位,朝中政黨交替,紛紛擾擾了大半年,總算塵埃初定。人事變遷免不了幾家歡喜幾家愁,卻無損楊柳抽綠,春梅吐紅,汴梁城內正是一派煥然氣象。
護城河旁,孩童三五成群,玩耍嬉戲。其中最惹眼的要數金梁橋下的兩個,一個身穿藍衣清秀端正,一個身著白襖白皙靈氣,各自拿著口木劍,口中說招,手下筆劃。
隻見那藍衣小童雙臂橫展,抬起腿道:“看我一招‘燕飛衝天’,直上雲巔。”
白衣小童應道:“瞧我這步‘一葦渡江’,點瓦不響。”
藍衣小童又舉了木劍斜指:“我手擎巨闕,斬惡除奸!”
“我畫影在握,戰無敵手!”
“不對不對,錦毛鼠的功夫雖然厲害,怎比得上禦貓?”
另一個不服氣了:“四叔公的書裏可不這麼說,盜寶留書,通天窟困貓,三探衝霄,哪件不是錦毛鼠來的風光?”
“非也非也!”穿藍衣的搖頭,“盜寶留書,後來三寶不追回去了。通天窟困貓,也不讓人給走脫了。三探衝霄麼,要不是禦貓拚了命去救,錦毛鼠豈不捐在了襄陽,說到底還是禦貓強些。”講著講著,紅撲撲的臉上漸露得意之色。
白衣的小嘴一努:“機關算法,禦貓可會?較真了比試,禦貓未必占得了便宜。”
這點卻是無從辯駁,水汪汪的眼眸一轉,笑著道:“我且問你,你家的花貓前日不送去隔壁的張嫂家滅鼠了麼,那你說究竟是貓抓了鼠,還是鼠咬了貓?”
一句話叫他問住了,跺跺腳:“你渾說,人怎麼可以用貓鼠作比?我說是錦毛鼠厲害!”
“禦貓厲害!”
“就是錦毛鼠厲害!”
……
一場辯論急轉直下的成了扯皮的口水戰,兩小兒大眼瞪小眼,越吵越高聲,都試圖用氣勢壓倒對方。
“你們這麼個爭法,爭到天黑也爭不出結果。”
冷不防飄來一個慵懶的聲音,兩人吃了一驚,顧不上繼續鬥嘴,趕忙尋聲去瞧。隻見柳樹下,一白袍老者半依半靠,懷抱酒壇目中含笑,神情閑散,銀雪般的須發迎風微揚,頗有幾分道骨仙風。
小童們麵麵廝覷,他什麼時候來的,像是聽了許久,兩人竟都沒有發覺。
藍衣的到底年長穩重些,一步上前,恭敬的行了禮:“老爺子,您給評個理,咱倆誰說的對。”
老人細長的眼掃了個來回,這兩子人小鬼大,都憋著口氣,大有不爭出個子醜寅卯不罷休的架勢,便道:“世上傳言這麼許多,哪句真哪句假,我說了不算。不如我也給你們講個故事,怎樣?”
藍衣小童有些失望:“禦貓和五鼠的故事咱都聽了不下十回,四叔公說的評書,我還能背上幾段。”
老人眨眨眼:“那老爺子我就講一段你們沒聽過的。不單你們不知道,你們的四叔公一準也不知道。”
“那您說說,是啥故事。”一聽來了個講故事的,又有幾個小童聚了過來,歡喜的圍坐成一圈。
“那時還沒有錦毛鼠盜寶留書,也沒有通天窟氣死貓。這事說的是展昭展護衛初入開封後的一幢懸案,就連包大人都沒能結案。”
“快講快講!”一聽是沒能結案的,眾孩童登時來了興致,仰著小臉支著下巴等下文。
一捋銀須,老人也靠坐在柳樹根上,眼皮微闔,緩緩開口道:“話說景祐年間,某月某日某時……”
“白爺爺,到底是何月何日何時?”脆生生的一問,因他白衣白發白須,順口編了個名當真喊了。
老人由著他叫,笑意盈盈道:“經年許久的故事,誰還記得清。說書的講究七分實,三分虛,一來有些事不可考,再來有些事不可說。”
提問的一聽,甚覺有理,迷惑的眼中透出了敬意。
“問完了?問完了老爺子我接著講。
那時展昭剛入開封府,官場上的事星點不懂,光憑著一股正氣做事,得罪的人自然不會少哇。尤其是太師龐吉,仗著自己的女兒聖恩正濃,走起路來鼻孔朝天,不把旁人放在眼裏,隔三差五的來開封府尋事。展護衛恨的牙癢,若他的身份還是南俠尚且能劫個富濟個貧捉弄一下貪官之類的,然而入了廟堂當以法理為先,何況那老賊品級壓人,老奸巨猾不明著作奸犯科,一時也奈何不了他。
某日早朝後,告了假的龐吉捂著麵,火燎火燎的跑到禦書房,撲倒在先帝腳下:‘陛下,您可要為老臣做主啊……’
先帝奇了:‘龐愛卿不是臥病在家?發生了何事?快起來說話。’
龐吉伏在地上抽咽,不肯抬頭:‘請陛下屏退下人,老臣才敢說。’
先帝揮揮手,待眾人退去,道:‘現在可以說了罷。’
那老賊扭捏了半餉,緩緩抬起頭來。
他這一抬不打緊,先帝一看,胡子全沒了,眉毛削的隻剩半截,呈八字狀,搭上一張苦著的老臉頗為滑稽。先帝起初是一驚,跟著一樂,複又想臣子麵前不可如此不莊重,強忍著笑:‘愛卿緣何這般模樣?’
‘老臣也不知,今早醒來時便是這副樣子,驚了聖駕請陛下治老臣有辱斯文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