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段四】(1 / 2)

周煜修是聰明人,加之天朝不忌南風,行軍又六載有餘,自是見多識多了。所以唐信一番作為,不出三日便明了七八分。但相處半年,雖對唐信頗有好感,卻未曾想到彼處去,這一番,倒有些尷尬了。二人立於花園中,清風拂動,灌入襯衫。周煜修忖度片刻,終是下定了決心,伸手自右褲兜中摸索了會兒,居掏出個銀質指環來——指環並不精細,甚帶了幾分粗糙,卻能看出是個隨身許久之物。他將那指環套在了左手中指之上,右手拇指與食指拈著,轉了幾個圈。

嚴絲合縫。

“將軍還在這裏站麼?”

唐信在見指環的彈指間,便木了,隻覺得腦中轟轟亂響。聽到周煜修的聲音,猝爾回神,才漲紅了臉頰,訥訥地:“怎、了?”他咽了咽口水,喉結艱澀地翻滾著,眼神卻焦灼在指環上不願挪動半分。

“那下屬便先回了。半月未寄書信,怕家裏未婚娘子著急。”周煜修卻沒有再給他機會,隻抬頭又衝唐信略略一笑,末了終是有些不忍:“將軍也別久站,春日裏總還風涼。”說罷擦身離去。

他是笑如春山,豈耐唐信五味陳雜。

草木隨風亂搖,心緒再難撫平。

原來他不僅訂了婚,得了戒指,更與那勞什子未婚妻時常通信,唐將軍隻覺著心墜冰窖,針錐刺魂。好容易喜歡一個人,怎料得這般收場。內心紓解不開,卻又顧及將軍顏麵。一時間竟恍恍惚惚在院子中癡癡立了起來。直至入夜風涼,灌了一腦袋冷風朔氣,才打了個哆嗦,似撞屍遊魂般地飄回了他居住的院子裏。

天朝雖開放,卻是知節守禮的國度。下聘毀約、無故休妻,皆是會被鄰裏詬病、遺臭萬年的醃臢事。他是信義之人,又欽慕周煜修,難能害他若此麼?所以周煜修同自己是再無轉圜的餘地了。唐信位居高位,年歲卻並不大,思及此處,心頭又是一陣憾然。卻感激周煜修的迂回朦朧,左不過是不能耳鬢交接,朋友兼上下級還是當得的。

但他內心終究苦悶。回到居所,著人搬來酒壇子,轟出隨侍之人,一掌拍開了泥封,左手執壺,右手扶桌,仰脖便氣壯山河地灌起酒來。

他喝著喝著就又想到了自己故去的妻兒,對亡妻的印象已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淡了,隻是那份恬靜賢惠卻過濾地愈發清晰起來。他們見得太少,彼時年少,甚至不懂情愛,初窺雲雨,試了幾次,便也草草罷了。隻比旁人略親密些,兩小無猜地頗似兄妹。後來經年行軍,見得愈發少了。對蘅瑤的印象便是一抹纖細的身影,以及將他的府邸打理妥帖的細膩。

但他喜歡那樣的感覺……

熱茶、熱飯。宜嗔,宜喜。

他事事親恭,人情練達。知書達理,罕言寡語……

有見地、有思想。狀似內斂藏愚,守拙收放。時不時卻露出狡黠睿智,亦讓人難以小覷。

等等,這是周煜修吧?

想著想著,念頭又不知不覺地飄到了自個兒管家身上。蘅瑤,除了後來泰半書信中交代的家事與那秀麗行書,怕是,再無更多……而她的形象與周煜修的形象慢慢混雜,最後竟全部被那位身材挺拔的儒雅少校取代了:眉目俊秀,瀟灑風流,沉穩少言,氣性孤高,狀似目下少塵,實則學富五車。唐信隻覺心頭發苦……

他砰地一拳頭砸在了幾案上,連帶山西省的地圖都震了幾震。

而院內屋外,不知何時下起雨來。從淅淅瀝瀝,到乒乒乓乓,撞在屋朗上,砸在庭院裏。染了抱廈,濕了丹墀。

更亂了方寸……

得不到。最難熬。

他擒了酒罐,兜頭就灌。酒液四溢,一半嗆喉、一半浸透襯衫。

末了,就隻剩下狼狽了。

屋內燈燭杳杳,不知何時燈油燃盡,噗地滅了。而豁啷一記,酒瓶摔在地上打了個粉碎,唐信腳下步子徹底地亂了,踉蹌了兩步,就歪斜著像一旁倒去。卻聽得門扉“吱呀”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