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蘇醒(1 / 2)

午後的陽光照進黑漆窗格,在臨窗的羅漢床上投下了斑駁的日影。

床上躺著一個淡黃綠色衣著的年輕女子,一張素顏如雪。她羽睫輕顫,半眯著睜開了眼睛。

“婉媚,你醒了!”身邊響起一個熟悉的中年男聲,溫暖而寬厚。

蘇婉媚的視線漸漸聚焦,看清說話的這人正是自己的父親蘇永賀。

蘇老爺身形筆挺,麵容英俊,唇上有須,唇下短髯,雖已年過四十,氣度仍如芝蘭玉樹。

他身穿紫領如意紋銀灰緞袍,腰纏暗紫緞帶,頭簪鑲珊瑚銀冠,眉頭舒展,滿臉驚喜之色。

婉媚心中一酸,眼中淚光點點。天可憐見,她總算見到父親了!

“爹爹!我,我這是在哪?”她勉力支起半肘,微微蹙眉,輕輕地抬眼張望。

隻見這是一間清雅明亮的大房,壁上掛著梅、蘭、竹、菊四君子畫框。屋中的陳設,除了她所躺的這張黑漆楠木雕鬆柏枝羅漢床,也還有書架、博古架、條案、圍椅等物。

那博古架上的擺件甚為講究,有青瓷梅瓶、嵌大理石山水小屏風,還有幾座山石玉雕。

那條案上除了筆、墨、紙、硯等物,又擺了一盤盛放的粉紫蕙蘭,清豔含嬌,幽香四溢。

在蘇老爺身後,站著一位麵生的老者,身形同樣瘦削,約莫六旬上下,木簪束發,白髯飄飄,穿著一身空落落的本色圓領葛衫,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那老者見她終於蘇醒,點點頭,麵露欣喜之色。

婉媚不料有生人在場,麵上一紅,也向那老者微微點了點頭。

蘇老爺見她急欲起身,連忙兩步趕到床邊,溫柔地將她扶起坐好。

“婉媚,這是尚玉齋的賬房,也是爹爹平日辦公時的小憩之所,你先安下心來,暫且在此休養。你如今手上有傷,千萬不可妄動!”

蘇老爺輕輕製止了她的所有動作,先幫她把黃楊木枕稍稍挪開,又將她身上的銀藍繭絲小被小心搭好。

聽父親這麼一說,婉媚果然感到自己左臂上的傷口還有些隱隱作痛。

那條傷口長達三寸,被一方暗雲紋黑巾緊緊紮住,泛出一小團暗色血漬。

而她所穿的白羅中衣和秋香色縐紗襦裙的左袖上,卻有一大片深烏之色,看上去觸目驚心。這隻袖子曾經沾滿鮮血,如今已經幹得發硬。

婉媚的目光掠過那片血漬,落到左腕上的那隻血玉手鐲上。玉鐲通體透明無暇,似乎沒有沾染絲毫血汙,依然紅得發亮。

她暗暗地歎了口氣。還好今日戴了這隻玉鐲,要不然她肯定回不來了!

低著頭的這一瞬間,她想起了許多事情。但是,再次看向蘇老爺的時候,她的目光卻是安詳的,笑容也是放鬆的,“爹爹請放心,我的傷已經好多了,不那麼痛了!”

“啊,那就好!”蘇老爺欣然一笑,“對了婉媚,你能這麼快蘇醒,可多虧了這位郝神醫!”

郝神醫,就是這位葛衣白須的六旬老者麼?

不,不是的。她記得很清楚,真正救了她性命的,是她去世十年的母親徐琢玉,還有左腕上的這隻血玉手鐲。

是的,半日以前,她已經死過一次了,而如今的生命,其實是一次重生!

今日早間,她坐了一頂雙人小轎,帶著紫竹軒的二等丫鬟山楂,由府裏的年輕小廝徐興慶領著,一行五人,去了距離蘇園二十裏外的白雲山妙音庵上香。

她讓徐興慶和兩個轎夫在庵外等候,隻帶了山楂一人進庵,來到了主殿觀音殿中。

在觀音像前,她焚香祝禱,虔誠跪倒,鄭重地許下了三願:願娘親在天之靈安息,願父親一生康泰,願自己得遇良人……

然後,她滿懷期待地從佛前的經筒裏搖出了三簽。一看之下,她的臉色瞬間蒼白了。為娘親求的是上上簽,為父親求的是中上簽,為自己求的竟然是下下簽!

在那支下下簽上,赫然寫著四句簽文:無蹤又無跡,遠近均難覓,平地起風波,似笑還成泣!

不,她不信,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十八年的深閨等待,卻等不到一個良人。

可是,如果不是“無蹤又無跡,似笑還成泣”,那麼,三年前,與她青梅竹馬的大表哥為何會在婚期之前,突然撕毀婚約,轉投他人懷抱?

好不容易三年過去,她的心傷終於結痂,她終於決定了要重新開始,命運卻依然這般無情。

人,真的敵不過命運嗎?她,真的要相信命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