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回眸(1)(1 / 2)

20世紀80年代中期,我念高中。

那時還有發禁。

發禁讓所有高中男生的頭像刺蝟,洗頭發時偶爾還會被刺傷。曾以為那時的我看起來不帥的原因隻是因為頭發太短,但上大學後發覺頭發長了好像也不能改變什麼。

不過發禁跟這個故事毫不相幹。就像古龍的小說裏常莫名其妙出現一個女人,時間總是在深夜,場景是四下無人萬籟俱寂的荒野。她通常會自言自語,歎了幾口氣,在小說裏走了幾頁後,突然消失。直到小說結束,這位神秘女人都不再出現,也對小說劇情毫無影響。那她到底出來幹嗎?

總之,20世紀80年代中期,我念高中。

那時還有發禁。

我是從鄉下進城來念書的,那時老家連一盞紅綠燈都沒有。

“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

羅大佑的《鹿港小鎮》中,把台北改成台南、霓虹燈改成紅綠燈,那麼唱的就是我的心聲。

我花了一些時間才適應這種離家獨居的生活。我學會用手洗衣服,而且像灰姑娘那樣任勞任怨,邊洗邊唱歌。偏食的習慣也改掉了,因為如果每次到餐廳都隻吃喜歡吃的菜,不久就會膩,膩久了也許會瘋。在瘋掉之前,開始吃些平常連聞都不聞的菜,久了便什麼菜都吃。

龐大聯考壓力下的高中生活,是非常單純的。除了念書就是考試,除了考試就是念書。無論何時何地,都會有人提醒你“業精於勤荒於嬉”、“唯有流汗播種,才能歡呼收割”、“成功是屬於堅持到底的人”等等讓你覺得喘口氣休息是罪大惡極的名言佳句。

題外話,我應該就是那種堅持到底的人。

因為後來我考上成功大學。

“嚴歸。”

“鄭傳。”

“讓我們言歸正傳。”

這是著名的《這一夜誰來說相聲》中的相聲台詞。

所以,讓我們言歸正傳。

故事是從剛升上高二時的一堂語文課開始。原本語文課是很枯燥的,帶著濃厚鄉音的老師念課文沒人聽得懂。偶爾他會試著講笑話,但他總是邊說邊像馬一樣發出嘶嘶的聲音。而且還會從齒縫灑出口水。但初秋的這堂語文課卻讓我的心提早入冬。

“請大家推舉一位同學,代表本校參加全台灣高中作文比賽。”老師說完後,同學們眼皮隻微微一抬,似乎都沒興趣。得到全台灣高中作文比賽第一名又如何?聯考作文成績能加一分嗎?“以‘孝順’為主題,寫篇論說文。”老師不識相地繼續說,“要寫一萬字,期限是兩個月,寫完後交給我。”

有沒有搞錯?高中生的作文是為了成績而寫,平時寫一千字已經夠了不起了,竟然要寫一萬字?而且還是不能唬爛的論說文。那得耽誤多少念書的時間啊。一股緊張的氣氛突然在同學間蔓延,因為這是生死攸關的事,大家都很害怕自己會變成苦主。

沒想到竟然有一個同學舉手站起來說出我的名字!

“蔡同學的文筆一直是有目共睹,我相信他一定能為本校爭光!”

他說完後,同學們拍手叫好、歡呼聲四起。

“實至名歸啊。”有同學說。

“蔡同學。”老師露出笑容,“看來你是眾望所歸。”什麼眾望所歸?這叫眾“龜”所望。這群烏龜就像古時候誰抽到簽就得送女兒去山上嫁給妖怪一樣,大家隻會祈禱自己不要中簽,根本不會管中簽的人是誰啊。

生物課裏提到腎上腺素會讓人突然生出神力搬起鋼琴逃離火災現場,此時我的腎上腺素應該正在分泌,於是我站起身大聲說:“老師,我的作文不好啊!”“不要太謙虛。”“這是事實啊。如果是謙虛,我就會說我的作文很爛。”“為了學校的榮譽,你應該要當仁不讓才對。”“正是為了學校的榮譽,老師更應該挑選真正有能力的人啊。”“同學們都對你這麼有信心,你怎麼反而沒自信呢?”“他們怎麼可能對我有信心?他們隻是想找個替死鬼而已。”“你這種推三阻四的態度,我非常不欣賞。”老師瞪了我一眼。

“老師,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我的作文成績啊。”

“別說了!”老師似乎動怒了,“總之,你就是眾望所歸。”

“可是……”

“還說!”老師突然打斷我的話。

我張大嘴巴,欲言又止,悻悻然坐下。

看來我的處境,就像在海產店的魚缸裏被食客點中的魚。

既然眾望所歸,我也隻能視死如歸了。

下課後,那個舉手推薦我的同學走到我身旁,用幸災樂禍的口吻說:“誰叫你踩到人家的腳不會說聲對不起。”我很納悶,左思右想我什麼時候踩到別人的腳?上課鍾敲響時,我才想起上禮拜打籃球時曾不小心踩了他的腳。打籃球時肢體碰撞很正常啊,而且我也對他笑了笑表示不好意思,沒想到他竟然會記恨這種事。

天啊,才高中生而已,心機這麼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