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還清楚記得自己讀詩時的一次次感動。那是多美好的體驗啊!如歌的靈魂像被徹底清洗了一遍,然後變輕了,像蝶兒一樣輕,隻要有一點點風動,她都會借助那一點點力量飛翔起來……
可現在如歌薄薄的羽翼被從天而降的露水淋濕了。
有幾個愛看卡通讀物和武俠小說的同學聲援了如歌,他們聲稱與如歌同病相憐,他們也受到過跟如歌相似的批評。他們下課後宣布“對如歌的遭遇深表同情”,並動員如歌加入他們的聯盟,共同對付老師。
他們問如歌願不願意。
如歌看了看他們,搖了搖頭,走開了。
其中一個不甘心,追上如歌,問,為什麼不呢?我們有對付他的絕招了,你要是加入了我們就告訴你,那招靈極了。
如歌說,我們不同的。
他們失望了。他們麵對的是一個孤傲的公主。他們自我解嘲說,那對不起了,我們隻能對你保密了,你孤軍奮戰吧。
放學後,如歌一推門,爸爸沉著臉,媽媽用奇怪的眼神瞟了她一下。
如歌明白,她麵對的是“學校教育與家庭教育相結合”的“立體戰爭”。但她沒想到他們得到消息如此之快。不過如歌一看見桌上的電話機就明白了。這是一場現代化的戰爭啊!在學校發生的事,隻要肯按上幾個號碼,幾秒鍾後父母就全知道了。
如歌沒有向爸爸承認她錯了,隻是說她想好了以後再也不了。
爸爸說,你越來越任性了,先自作主張改了名字,又自作主張讀起閑書來了,你說,是不是些不三不四的書?
媽媽勸爸爸:你小聲點兒,她聽得著。
如歌家是慈母嚴父型的。據說這種類型不多見了。
如歌沒說什麼,她到她的房間把那些書都捧了出來。這是她珍藏了很久的秘密,現在她不得不公開了。事情到了這一步,如歌倒又很願意讓爸爸親眼看看這是些什麼書。這可是連總統們學者們都推崇的書啊。
如歌說,看吧,它們是什麼?
爸爸瞅了一眼,撿出一本翻翻。反正不是課本,不是課本就不能看。你還是個學生。
爸爸幹脆把那些書一本一本抓起來,一本一本從窗口扔下樓去。
那些書實在是太輕了,如歌連它們摔在地上的響聲都沒聽見。如歌聽見的,是來自心裏的巨響。如歌沒有辦法,她攔不住那隻工程師的手。
如歌跑進自己的房間,哭了。那可是他送給她作紀念的書啊!
很晚的時候,如歌才被允許出去走走,這自由也是媽媽為她爭取來的。
如歌一出樓門,就見滿天月光。如歌想把詩集們一一找回來,然後一一替它們檫拭傷口,然後保護起來。
如歌借著月光茫然地望著地麵。如歌想它們該閃著光的。可是如歌什麼也沒看見。如歌跑過去,在堅硬的水泥地麵上慌亂摸著,手掌都被劃破了。當如歌絕望地站起時才發現,在另一幢樓前有一輛垃圾清理車在工作。兩個清掃工正吃力地打掃著地上的月光和其他東西,沙,沙……垃圾車又開動了,傳來轟轟的響聲。如歌感到心被重重地碾了一下,然後麻木了,接著血都凝固了。
如歌想好了,再也不買那些書了。
如歌不想讓它們再遭厄運。如歌一想到那一行行純美的句子被肮髒的鏟子掇起,再同肮髒的垃圾混在一起,她就覺得自己在犯罪:是她眼巴巴看著它們消失的,而她卻隻是眼巴巴看著。
如歌在月光下坐了很久,把全身都坐涼了。
如歌想,他現在一定是在月光下寫詩,寫他自己的詩呢。他該寫完了吧?
如歌沒想到自己能那樣堅強。第二天她居然起床很早。
如歌開始寫詩了。她的書消失的第二天她就開始寫詩了。
如歌已經有了“詩人”的綽號。如歌沒有追趕著去找那些喊她“詩人”的家夥算賬,命令他們不要那樣叫。如歌準備用自己的詩來證明她本來就無愧“詩人”這個稱號。
如歌寫詩當然也是暗暗的。有時她坐在百草園寫上幾行,有時是做完功課熄燈前寫幾行。
如歌不讀那些書了,老師及時表揚了如歌。說如歌懸崖勒馬,是個有遠大理想有追求的女孩。有兩次考試如歌成績很好,老師說假如她從前就一心學功課成績會更好。老師還讓全體同學向如歌學習。一個“武俠小說同盟”者說:完了!如歌徹底被招安了。幸虧當初沒拉她入夥,否則非出賣了咱們不可。
老師表揚如歌,如歌點著頭表示在用心聽著。如歌發現老師是真心關懷她的,可她不需要這樣的關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