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渭川的耳朵比眼睛早三秒聽見危險。當山雀突然噤聲時,這位五十二歲的護林人已側身貼上冷杉樹幹——就像八八年那個雪夜,他在完達山追捕盜伐者時的戰術動作。身後灌木叢裏,新調來的輔警何銳正把防護麵罩撥到下巴下啃壓縮餅幹,喉結滾動的噪音足以驚動三公裏外的猞猁。
\"小何,換硬底靴。\"他頭也不回地拋出這句話,拇指搓著絨線手套掌心處的補丁。補丁是用九二年吉林化纖廠最後一匹勞保布縫的,能防油鋸反濺的碎末。何銳嘟囔著踢開積雪下的板岩,卻不知老護林人正在嗅風裏那縷若有若無的檜柏焦味——去年清明燒荒留下的疤瘌味裏,混著絲黃磷燃燒特有的蒜臭。
蘇蔓的白大褂驚飛了群暗綠繡眼鳥,這姑娘永遠學不會把急救箱斜挎在左側。她舉著環境檢測儀正要讀數,忽被梁渭川擒住手腕:\"往樹幹兩點鍾方向瞅。\"
三枚菱形足跡陷在迎風坡,表麵結著層蠟質薄膜。\"不是雪貂,\"他踢散足跡邊緣的雪殼,\"是帶蹄鐵的馬靴故意拓的模,鉛粉混鬆油調的防凍劑——九五年大興安嶺那撥人玩剩下的把戲。\"蘇蔓的瞳孔收縮成她在法醫室見慣屍斑的模樣,這讓老梁想起她父親——那位因質疑腐屍報告被調離省廳的法醫。
當他們追蹤到廢鋸房時,何銳的熱成像儀顯示門後有團人形熱源。梁渭川卻抓起把碎石揚向窗框,生鐵護欄發出的顫音讓他太陽穴突跳:\"頂梁柱鬆了四寸,屋椽往東南斜——這破屋子承不住活人分量。\"這話讓年輕人想起上周崗前培訓時隊長的忠告:跟著老梁,要信他骨頭裏的刻度尺勝過信雷達。
血腥味是在砸開配電箱時湧出來的。何銳捏著那截無名指骨往證物袋塞的手勢,標準得如同警校教材插圖。梁渭川卻對著斷口處黢黑的油漬哈氣,直到鏽味混著某種熟悉的花椒辛香鑽入鼻腔——這是七四年國營油鋸廠產的鏈鋸潤滑油摻了崖柏粉才有的氣味,配這方子的老師傅死於九八年冬至。
蘇蔓突然摘了乳膠手套。這個動作讓老梁後頸發緊,他見過太多菜鳥法醫在此刻扶牆嘔吐。可姑娘隻是用鑷子尖挑起段粘在指骨凹槽裏的銀灰毛發:\"是貉絨,人工染色仿的紫貂。您看絞毛方向——這是延邊走私販去年用的新手法。\"她的舌尖飛快掠過虎牙,像父親每次發現報告漏洞時的微表情。
山風撞碎窗欞時,老護林人突然轉身望向西北天空。何銳的手機在此時響起暴雨預警,梁渭川卻抬手往虛空裏抓握:\"十三秒後轉北風,帶冰雹。\"年輕輔警看著APP上的實時雷達圖,在第二十秒時驚恐地發現風向標開始偏轉。
當那台沉寂二十六年的紅燈牌收音機突然播放《勘探隊員之歌》時,蘇蔓在電流雜音裏捕捉到微弱的摩斯碼節奏。梁渭川卻盯著旋轉的頻率指針——刻度盤上那個用紅指甲油畫的十字,與九八年冬夜失蹤的女調度員李紅英小指戒痕分毫不差。
何銳永遠學不會用老護林人的方式係登山扣。當他們在懸崖邊發現那串倒寫的防火代碼時,年輕人正為拓印筆跡的傾斜度煩惱。梁渭川卻對著岩壁青苔的霜化層出神——東南向陰麵不該出現劍齒狀的霜花,除非有人連續七天在寅時來此噴灑液氮。
山脊線吞沒最後一絲殘光時,梁渭川摸到了槍栓上的徽痕。七道刮痕組成的山毛櫸圖騰在指腹下蘇醒,這不是機器衝壓的紋路——是九八年護林隊解散前夜,他親手在每杆槍上刻的送行符。黑暗中老護林人閉上眼,指尖劃過符紋凹陷處的血跡,背後峭壁深處突然爆發出潛水泵的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