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倫·坡暗黑故事全集(下冊)01(1 / 3)

如何寫布萊克伍德式文章

以穆罕默德的名義——無花果!

——土耳其小販的叫賣聲

我相信人人都聽說過我。我就叫普敘赫·澤諾比婭小姐。我知道這是一個事實。除了我的敵人絕沒有誰叫我薩基·斯洛比斯。我一直堅信“薩基”不過是“普敘赫”的訛誤,而“普敘赫”是個美妙的希臘字眼,意思是“靈魂”(那就是我,我完全是靈魂),有時也指“蝴蝶”,這後一個意思無疑是在暗示我穿上我那身嶄新的鮮紅緞袍時的模樣,紅袍配有天藍色的阿拉伯小鬥篷,配有深綠色的搭扣裝飾,並鑲有七道橘黃色的報春花邊。至於斯洛比斯,任何人隻消看我一眼,馬上就會意識到我這個姓一點兒不勢利。2塔比莎·特尼普小姐四處張揚說我勢利,那純粹是出於妒忌。塔比莎·特尼普確實出於妒忌!哦,那個小壞蛋!不過,從一個蘿卜那裏我們能期望什麼呢?3我真納悶她是否記得那個關於“蘿卜流血”的古老格言。(夫人:一有機會就提醒她這一點。還有夫人,拉拉她的鼻子。)我說到哪兒啦?哦!我一直堅信斯洛比斯隻不過是澤諾比婭的訛誤,而澤諾比婭是一個女王4,(我也是女王,莫理本利博士就總是叫我心牌女王)除了普敘赫,澤諾比婭也是個美妙的希臘字眼,而我父親是“一個希臘人”,所以我有權用我們的姓,那就是澤諾比婭,這姓無論如何都不勢利。除了塔比莎·特尼普,沒有人叫我薩基·斯洛比斯。我是普敘赫·澤諾比婭小姐。

正如我剛才所言,人人都聽說過我。我就是那個因作為我們協會的通訊秘書而天經地義地被眾人知曉的普敘赫·澤諾比婭小姐。我們的協會叫“費城致力於文明人類正規交易茶葉純文學宇宙實驗文獻總協會”。這個名稱是莫理本利博士為我們取的,他說他選這個名稱是因為它聽起來響亮,就像隻空朗姆酒桶(莫理本利博士有時很俗氣,但他很深沉)。我們都在我們的名字後附上協會名稱的縮寫,正如皇家藝術學會縮寫成R.S.A.,實用知識普及協會縮寫成S.D.U.K.一樣。莫理本利博士說,S.D.U.K.中的S代表走了味的,而D.U.K.的意思是鴨子(但並不是),所以S.D.U.K.表示的是“走了味的鴨子”,而不是布魯厄姆勳爵的“實用知識普及協會”。不過,莫理本利博士是那麼一個怪人,所以我從不敢肯定他何時講的是真話。不管怎麼說,我們總是在我們的名字後麵加上我們協會名稱的縮寫P.R.E.T.T.Y.B.L.U.E.B.A.T.C.H.,這個縮寫代表“費城致力於文明人類正規交易茶葉純文學宇宙實驗文獻總協會”——?一個字母代替一個詞,這比起布魯厄姆勳爵的協會名稱縮寫來是一個明顯的改進。莫理本利博士總是說“我們協會名稱的縮寫體現了我們的真正性質,但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雖然博士有漂亮的辦公室,盡管協會為提高自身的知名度進行了不懈的努力,但直到我加入協會以後,協會才取得巨大成就。事實是,會員們過去沉迷於一種過分誇誇其談的論風。每個星期六晚上讀到的文章不是以深入透徹見長,而是以插科打諢著稱。那些文章全都是攪得稀爛的乳酒凍,沒有對事物本原的調查,沒有對基本原理的研究,沒有對任何事情的分析考證。文章壓根兒不注意“事物的合情合理”這一要點。總之,從未有過合情合理的妙文佳作。協會刊物整個的質量低劣,非常低劣!沒有深度,沒有學識,也沒有形而上學。既無博覽群書者所稱的脫俗,也無不學無術者愛指責的“侃得”(莫理本利博士說我應該把“侃得”寫作“康德”,但我知道得比他清楚)。

我一加入協會,便竭力引進一種更好的思維方式和寫作風格,而人人都知道我已經取得了多麼大的成功。現在,我們P.R.E.T.T.Y.B.L.U.E.B.A.T.C.H.編寫的文章甚至能與布萊克伍德先生那份雜誌中的任何一篇媲美。我說布萊克伍德先生的雜誌,因為我曆來深信有關任何題目的最好文章,都出自那份理所當然地聞名遐邇的雜誌。現在我們的所有文章都以那份雜誌為楷模,所以我們正在迅速地引起世人矚目。說到底,隻要方法得當,寫出正宗的布萊克伍德式文章並非不可企及。當然,我不談政治性文章,那種文章誰都知道如何炮製,因為莫理本利博士曾做過講解。布萊克伍德先生有一把裁縫用的大剪刀和三名不離左右的門徒。一名門徒為他遞《時報》,另一名遞《考察家報》,而第三名則遞一份《格利新俚語怪話摘要》,布萊克伍德先生隻是剪接拚湊。那做起來很快——不過就是《考察》、《摘要》、《時報》,然後《時報》、《摘要》、《考察》,再就是《時報》、《考察》、《摘要》。

那份雜誌的主要優點就在於它五花八門的文章,而那些文章的絕妙之處,又在於被莫理本利博士稱為bizarreries5(這究竟是什麼意思)而被一般人叫作扣人心弦的標題,這是一種我早就知道如何欣賞的作品,雖說隻是在我最近拜訪布萊克伍德先生之後(由協會委派),我才弄明白這種文章的具體寫法。這種寫法非常簡單,但也不是簡單得像在寫政治性文章。當時我見到了布萊克伍德先生,向他轉達了我們協會的請求,他非常有禮貌地歡迎我,領我進了他的書房,並詳細地向我講解了那種文章的全部寫作過程。

“我親愛的女士,”他顯然被我端莊的儀表迷住了,因為我當時穿的就是那身有深綠色搭扣和橘黃色花邊的鮮紅緞袍。“我親愛的女士,”他說,“你請坐下。事情是這樣的。首先,要寫扣人心弦的文章,你們的作者必須得有很黑的墨水,還要有一支非常大非常禿的筆。請注意,普敘赫·澤諾比婭小姐!”他略為一頓,然後以一種最莊嚴的語氣、最肅穆的神情繼續說道:“注意!那支筆——務必——絕不能修筆尖!小姐,奧秘就在這裏,這就是扣人心弦之靈魂。我可以非常有把握地說,從來沒有人(無論多麼偉大的天才),用一支好筆寫出過好文章。你可以理所當然地認為,如果手稿能讀,那文章一定不值一讀。這是我們信念中的一個主要原則,若是你對這一原則不能欣然讚同,那我們的會談就算結束了。”

他停了下來。可我當然不希望會談就此結束,於是欣然讚同了這一如此一目了然、其真實性又是我長期以來有充分認識的主張。

他顯得很高興,並繼續對我進行教誨:“普敘赫·澤諾比婭小姐,若是我讓你去讀任何一篇或幾篇文章,無論是作為樣板還是為了研究,也許都會惹你反感;但也許我仍要讓你注意幾篇範文。讓我想想,那篇《活著的死者》真是妙極了!文章寫一名紳士尚未斷氣便被埋進了墳墓,真實地記錄了他在墳墓中的感覺,充滿了經驗、恐怖、情趣、玄學和博識。讀者會發誓說,那作者就生在墳墓裏,長在棺材中。還有那篇《一個鴉片服用者的自白》,妙,妙不可言!瑰瑋的想象,玄妙的哲學,深刻的思索,充滿了激情、瘋狂和一種顯然莫名其妙的高雅情趣。作品中有些精巧的胡言亂語,卻讓人們讀起來津津有味。人們原來認為那文章出自柯勒律治之手,但並非如此。那是我的寵物狒狒寫的,當時它喝了一大杯加水的荷蘭杜鬆子酒,‘熱的,沒加糖’(若不是布萊克伍德先生親口講述,我幾乎不能相信有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