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聲線非常美麗,好像溫柔的水,浸透人的耳膜一般的嗓音。
“那夜當我第一次瞧見小聶的時候,心中便想,若是殺了她,金陵,不,甚至整個南楚,會大亂吧。我要不要試一試呢?”那麼柔弱的身軀,即便是以他如今的傷病之身,隻要稍一用力,便可以碾碎。
“我帶她回沈園,最初是奇怪她為何獨自離開丞相府,如是發生變故,我便會想,有什麼可利用之處。”輕信地跟隨陌生人走,到達可以隨意擺布她的地方。
“之所以將此事交托給行露和遲布衣他們,是因為我不能輕易出手,一旦由我出手,雖然也能達成目的,但必定會同時埋下我可以掌握的隱患。”
“後來小聶求我襄助她掌握丞相府,實在再好不過,因為我若是主動出手,想將你們交托給她,又不知會作出什麼來。”
“得知塵芳還活著,我便思量,若是拿住他,約莫能毀去小聶一臂。”
“這一回謝鯤鵬一事亦是如此,小聶太過天真,她以為不過隻是兵法推演,翻不出什麼亂子,可若我願意,在推演中更改幾步路數,謝鯤鵬甚至會被立即逼反……”
“戰車始終是戰車,軍器始終是軍器,不管沉寂多少年,也不能洗幹淨我身上的血腥氣。”
“倘若有必要,終有一日,我會毫不猶豫地斬殺小聶。”
太容易了。
殺一個人,殺千萬人,又或者毀滅一個城市,對他而言都太容易了,幾乎不需要太過思慮,那是已經鐫刻在血液中的本能。
沈開一言不發,任由雲之溫柔的嗓音,在室內徐徐回蕩,悠悠然地繞了一圈後,再輕飄飄地從門縫間流出,傳入臥房外人的耳中。
這是數年後,他再一次看到雲之如此正式地露出真實臉容。
瑰麗到極致的,宛如神祗一般完美的容顏,即便隻是什麼也不做地微笑著,也仿佛將身體周圍的晨光都聚攏吸附過來一般,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隻要這個人存在,便足以掠奪走一切光彩。
可是,皮相之下,這個人真實的模樣,連他這個從小相伴的人,都不敢一窺全貌。
靜靜地過了許久,雲之的笑語聲再度響起:“沈開,小聶走了麼?”
沈開歎了口氣,轉身走到臥房門前,拉開門環視一周,轉身道:“東家,小聶丞相已經被您嚇跑了,您可以不必再說違心話語了。”
雲之笑吟吟地點了點頭,道:“辛苦你了,沈開……可是,方才我所言,句句屬實,難道你忘了,我從前是什麼樣的人麼?”
他十分從容地望著窗外,柔聲道:“我隻是怕小聶不知道,特意告知她罷了。”
“那麼您為何不當麵告知小聶丞相?”
“因為世人大多如此,你送上門親口告訴她的,她不會相信,反是讓她自己偷聽到,更容易信些。”
這也是騙術的一種,倘若直接對某人說一樁消息,對方可能會懷疑,為什麼平白將這件事告訴我,有什麼其他目的,進而懷疑這個消息的真實性,而倘若這個消息是他偶然偷聽來的,那麼在潛意識裏,便會有一種偷盜得手,獲取了額外重要事物的錯覺,反而不太會懷疑消息的真假。
通常這種做法是用來散布假消息,誤導敵人的判斷,但對他而言,這樣的事也不需要如何費心,如同呼吸的本能一般,自然而言地,便用上手段。
因為他的骨子裏,早就浸透了陰謀詭計的毒汁。
沈開的聲音變得更低:“……那……您又為什麼,要告訴小聶丞相這些呢?”
刹那間,雲之的眼神靜瑟了片刻,接著才輕飄飄地道:“她太過信任我了……但我已經厭倦了這種信任,且謝鯤鵬的事讓我知曉,即便是修身養性了這些年,我的本性依舊不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