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浴血(3 / 3)

注輦刀手捂住斷腕傷口,失聲痛叫。足有一人長的鬼拖刀柄失去控製,在空中翻轉過來,狠狠拍在人影的左肩上,那人身軀一偏,幾乎倒地,卻強忍疼痛翻手轉刀,自下往上斜斜朝刀手頷下的柔軟處狠勁一揮,刀手便蹶然倒了下去。

鬼拖長刀沉重地跌落在季昶與女孩兒麵前,又在地上跳了兩跳,滾進了主人的血泊。

“殿下,您沒事吧。”那人氣息破碎地說道。

季昶周身一顫,睜開了眼,滿麵皆是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湯乾自垮著無力的左肩,提刀立於麵前,原本秀雅的臉孔上盡是血汙縱橫。

縱然已戰栗得不能成言,季昶還是勉力向湯乾自點了點頭。

少年胡亂用指背替季昶擦了擦臉上的淚,不意抹了季昶一臉血汙,稍稍一怔,停了手無暇再管,倏然蹙眉起身,重又殺入戰團。

注輦人中尚能廝殺的隻餘五六人,季昶的隨扈羽林軍卻幾乎兩倍於此。眼見情勢扭轉,注輦人都失了鬥誌,且戰且退。湯乾自喝令部下不必追擊,自走到季昶麵前,朝他伸出手來,道:“殿下,走吧。”

季昶像是被驚嚇得失了魂,依然跌坐著,惶然抬眼道:“……去哪?”

“咱們得先設法離開王城,到了港口,便可乘熟識的商船出海。待局勢安定後,再做打算。”少年的手因苦戰力竭而顫抖著,卻依然堅執地向孩子伸出。

季昶慢慢地鬆開了懷裏的女孩兒,握住湯乾自伸出的手,站了起來,膝蓋還在發抖。“那她呢?”他問。

小女孩獨個兒抱著嬰孩坐在地上,嫣紅絞金銀絲的垂條蓮袍子下擺拖在地下血泊裏,已吸得飽了。一對大得可憐的盲眼,惶惑地向虛空中瞪著。

湯乾自深深吸入一口氣,緩慢而沉重地搖了搖頭:“殿下,不能留她性命。”

季昶臉色煞白,多半是因為恐懼。他抿著唇,麵頰上的血汙被新的淚洗了下來,卻隻是無言地點了點頭,將頭埋進湯乾自的身側,不忍再看。

刀尖上懸垂著一滴血,將墜未墜,佩刀揚起的那瞬間,血滴甩到了女孩兒臉上,她驚跳了一下。

少年擎著刀,卻無法立時斬下。遠處鼙鼓震響,和著鼓聲,水麵上泛起細密的漣漪。透過漫天飛揚的火星與雨線,亭台樓閣之間,隱約可見有數百火把映在水上,蜿蜒曲折地朝這邊來了。很快,他們就要被發現了。

“媽媽……哥哥……”

小女孩兒不明白為什麼身邊的人都離開了她,喃喃地呼喚著,伸出一隻手來四處探尋,像是要找季昶。遍尋不著,又去地上摸索,卻摸到了滿手冷膩的血。她怔住了,好一會才像是猛醒過來,小小的身體裏爆發出淒厲得難以置信的銳聲叫喊。

喊聲劃破了猩紅的雨幕,仿佛宣告著這一夜亂象的真正開始。

火光驟亂。王城內四麵八方,都是咆哮喧嚷的人聲。鼙鼓的轟鳴猛然緊密起來,以驚人的速度向他們靠近。水榭下的小河川裏漾起層層細浪,撲打著岸石,仿佛大地都為之撼動。

湯乾自震愕地看向火光來處。這感覺仿佛是熟悉的,在港口附近的街衢就常常能夠遇見,然而這一回,竟猛烈得教人不敢置信。他不自覺地退了一步。季昶詫異地睜開了眼睛。

鼓聲已經迫近了,混雜著金屬拍擊的聲音,仿佛有許多鐃鈸跟隨其後。梁柱間紛紛落下塵灰與木屑,如同整座水榭都被震蕩得跳了起來,然後檁子、榫頭、簷角與瓴瓦又一件件落下來,重新疊合成原先的模樣。腳下的震動順著骨髓酥酥地直向上鑽,水榭下的細浪愈發頻密,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刀。

通往水榭的橋梁多半已經倒塌或是焚毀,注輦兵士索性將鬆明舉過頭頂,紛紛跳下河道,涉水向他們湧來,喧天的呼喊聲連成一片。一河流淌著熾橙光焰,照亮了人群前方一馬當先的巨大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