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的一切都來源於大爆炸和恒星內部.
我坐在他的座位上,麵前是一本攤開的博爾赫斯小說全集,這是他去圖書館最常借的一本書.據他自己說,這位文筆像數學一樣簡潔並且反複運用迷宮、時間倒敘、身份重置的阿根廷作家最是接近他心靈的某種模型——最初或最終的某種模型。
我記得他有容易昏睡的毛病。睡眠是擺脫對世界的牽掛;他常常於仰躺在床上時回想起日夜感到的沸騰現實的紛至遝來的熱力和壓力。他閉上眼睛,思索著周圍空間聯結點和裂縫;窗外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的聲音使他越發陷入精神上的桎梏,他感覺到像躺在眾人的注視下,不一會兒,他卻又能昏睡過去。從以往跟他的交談中我知道,他不經常做夢,或者說他不曾專注於他的夢;曾經在他睡眠中出現過的畫麵,他不認為那是夢,他認定那是思維仍隱秘活動與停頓激發出來的另個維度的東西。弗氏那套關於夢源的理論,他心裏頗在乎。即便他醒過來,他也並不把窗簾掛起來,他願意想象自己仍停留在密實的、均勻的黑暗中。
在那次我們共同參加的基督禮拜上,我更加感受到同他內心上隱秘的接近。在青年團契中,眾人關於神的種種恩典以及偶爾激烈的言論都使他無動於衷;某個時刻,望著他我感到我們共同站在寬門大路前形影互吊。後來他告訴我,他始終記得在教會宣傳的小冊子裏的一段話:周圍看得見的東西哪一樣不是被人手造出來的,那麼這奇妙的設計背後一定隱藏則後一位設計師......上帝不需要你的相信,他才存在。既然上帝不依賴任何事物,那麼證實上帝存在的這些由人聲而發出的話語、由文字而組成的經卷應該被置於何種地位,那麼人所到達的一切都不可能證實上帝存在,否則上帝即存在依賴之物了。他毫無感情的表達讓人感到無望,不過,最後他也說這實在不是一個高明的推論。對於宇宙爆炸論,他倒是更確信些。在我看來,這件事上反映出來他傾向於解釋與被解釋,一種循序漸進不跳躍的思維方式。這也反映在他的日常舉動中,如果他需要了解一件事情,那麼他會盡力去從能查到的源頭開始了解,甚至是出行如果遲了他便將行程取消,他認為這會破壞事物的完整性。
我轉頭將視線停在他高而飽滿的額頭上。這是一顆與常人無異的腦袋,擁有相同的大腦回路,也擁有聯結左右半腦的電質層,他一切的思維活動在理論上都是可以被解釋的,然而他每次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的臉還是不免感到陌生與驚訝。節目裏的異能人士能看到腦海中的記憶過程,他不斷看到潰爛、疲勞的悄悄進程;他注意到死亡的進程。他慣常蜷縮入睡,就是這副容易緊張的軀體帶領他站在大千世界,摩肩接踵的高樓和裂的天空使他浮想聯翩、目不暇接。我認為他思維能力不很強。思維是忘卻差異,是歸納,是抽象化。但在他的滿是穀地的世界全是伸手可及的細節以及不可知論色彩的推導。
我注意到這雙眼睛睜開了。那時我才看清這張表情還沒形成的臉。他生於1987年,現在是20歲;我覺得他像一尊青銅雕像,不,他突然粉碎成星際間的塵埃,沒有形象沒有聲音,空蕩蕩的虛靜。我認為我的我每一句話我的每一個手勢都永遠保存在他的毫發不爽的記憶裏;因此,我十分拘謹。
這個幽暗時刻,我又將zhan有他的肉體形象。正這樣恍恍惚惚之際,投射進來的光亮抹掉了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