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歌夜動動手指,子沐看出他原本是想說“你身後”的,但話到嘴邊,歌夜“哼”地歎了口氣,他幾步來到桌前自筆筒中抽出一支鉛筆看了看,又挪過桌上的一張複印紙來。隨意向怨靈瞟了一眼之後,歌夜低頭,鉛筆飛快地在紙上摩挲出了一片陰影。
對於這一手,周子沐也嚇了一跳,此刻她冷靜下來,冷眼看著自己主顧臉上的表情變化。
一分鍾的工夫,歌夜把筆放下,將紙張一轉推到了江先生麵前。“這個人。”他淡淡。隻見雪白的紙頁背麵,一幅惟妙惟肖的肖像素描靜靜呈現。
江先生對著這張肖像,一眼之後大驚失色,他臉色灰白地退坐到椅子上,片刻,戒備地抬起頭:“這個是老趙吧?草雨出版社的副總監趙世儒,我朋友。你們怎麼知道他?”
“他死了?”歌夜問,甜甜的童音波瀾不興。
“……死了。”江先生似乎喉嚨幹澀,艱難地說。
“最近?”
“上個禮拜。這跟他有什麼關係?”江先生黑著臉,陰沉道:“半天了這都扯什麼亂七八糟的,我這頭發到底有沒有辦法?”
“最後一個問題,”歌夜漫不經心地抬起眼睛:“這人怎麼死的?”
江先生煩躁地張張口,但忽然,麵色一變,眼神登時敬畏起來。他斟酌片刻,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心髒病。老趙歲數不大,可心髒一直有問題。那回我們幾個老朋友聚一桌兒玩兒牌,打了一通宵,搭上累,他再一著急,當時就過去了。我們趕緊塞藥,又叫了救護車,可到底沒來得及……就這麼回事兒了。怎麼,”一席話畢,江先生抹把汗,鄭重地將聲音放低一檔:“我感覺出來了你們從進門就不太對,怎麼一勁問我這個?是……是老趙有話從‘那邊’讓你們帶給我嗎?”
周子沐眉心糾結,心說此人拿我們當了神棍了。她不冷不熱地勾勾嘴角:“沒那麼麻煩,有什麼話他不是直接寫在您頭上了嗎?”
江先生反射性地捂住自己的後腦,神色驚恐地喃喃:“是這個嗎?五萬……是老趙?嗬……原來是他。死都死了,怎麼他就放不開呢?”
周子沐心頭冷笑,她鄙夷地撇去一眼:“我們也很好奇,為什麼?”
“五萬是怎麼回事,你欠他的錢嗎?”歌夜聲調優雅地猜測道。
“沒。”江先生拖著長音搖搖頭,臉色頗有懊惱。思索片刻,他苦笑一聲:“咳!這事兒冤大了!那天不是玩兒牌麼,老趙手氣不好,沒少輸,趕最後一圈兒了,這人脾氣也急起來,我們都知道他死等一張牌憋著‘糊’呢。那,牌桌上哪有親兄弟?我攥著牌,死活沒打,終於讓左手上糊了個自摸。結果老趙一急眼,那就,就過去了……”
對於麻將周子沐一竅不通,此刻聽得雲來霧去,她伸手做個“打住”的姿勢,匪夷所思:“究竟什麼意思,那張牌,你——”
“五萬嘛。”江先生歎口氣,悔恨地摸摸後腦勺:“早知道我不就給他點一炮了麼!這有什麼的!唉,老趙啊……”
***
“我不服氣。”
狠狠咬著江先生盛情之下為他們叫來的工作餐,周子沐目光怨恨,咻咻喘息地盯著歌夜。
十歲外貌的小男孩手捧一杯咖啡,淺淺一啜,微笑:“輸了就是輸了,不服沒關係,認賬就行。”
“你怎麼看出來他沒有殺人沒有放火的?”子沐咬斷一根排骨:“那怨氣強烈得不像話啊。”
“我活了多少歲?什麼沒見過?哼,你們人類討債或者欠債時的嘴臉我再清楚不過了。”歌夜傲然。
這句話在子沐聽來無比刺耳,她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埋頭苦吃。
“記得,你工資的一半,我的巧克力。以後不要對我吼。”最後一口咖啡一飲而盡,歌夜把小圓禮帽扣回頭上,優雅地做出告別姿態。
江先生親力親為地將兩位除靈人士送到門口,並一再詢問是否需要自己開車去送,當兩人身影終於隨著電梯大門的關閉消失不見之後,他摸著下巴踱回工作室,衝著還在加班的三位美工一聲吆喝:“小陳,露露,阿羅!來我辦公室,你們看看人家十歲小孩兒是怎麼畫畫的,你們那都是些什麼東西?這版人設不過關,統統給我反工!”
哀號遍野的工作區中,江老板一轉身,頂著後腦勺上一枚亮晶晶的“雞蛋”以及“雞蛋”上拖下來的一張黃澄澄的上書“祥瑞禦免”的字符,誌得意滿地回到了自己辦公室。
又一個忙碌的周六,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