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於是在那張死神使它變成了一座祭台的床前跪下來。
“嗬,我的再生之父,”基督山說,“你給了我自由、知識和財富;你就跟那些比我們優越的生靈一樣,有分辨善惡的本領,倘若在墳墓深處還能有某些東西跟留在世間的人息息相通,倘若人死後靈魂還能流連在我們曾經在那兒深深愛過、受過苦難的地方,那麼,你這高尚、深邃、超塵拔俗的靈魂嗬,我懇求你,我憑著你給過我的父親般的愛以及我對你的兒子般的尊敬懇求你,請你告訴我一句話,或者讓我看到一個征兆,或者給我一點啟示,幫我把心底裏的最後這點疑慮也消除了吧,因為倘若不把這種疑慮轉變成確信,它就會變成悔恨和內疚的啊。”
伯爵低下頭,兩手合在一起。
“拿來了,先生。”背後傳來向導的聲音。
基督山打了一個寒戰,站起身來。
向導遞給他一卷布片,那些布片是法裏亞神甫的知識寶藏,這是法裏亞神甫關於意大利王國的那部巨著的原稿。
伯爵急忙拿過來,他的眼光落到題銘上,那上麵寫道:
主說,您將拔掉龍的牙齒,將獅子踩在您的腳下。
“啊!”他喊道,“這就是回答。謝謝您,我的父親,謝謝您!”
他伸手從口袋裏摸出一隻夾著十張一千法郎鈔票的小皮夾。“喏,”他說,“這個皮夾送給您。”
“送給我?”
“是的,但有一個條件:您得等我走了以後才能打開來看。”
說完,他把剛得到的這件對他來說比任何珍寶都更貴重的紀念品,放進胸口的衣袋裏,疾步走出地牢,出城堡回到了遊船上。
“回馬賽!”他說。
然後,他回頭用眼睛盯住那座陰森森的牢獄。
“該死,”他詛咒道,“把我關在這座陰森牢房裏的那些人!該死!忘記我被關在牢房裏的那些人!”
當他經過加泰羅尼亞村的時候,伯爵把頭埋在大衣裏,輕聲呼喚一個女人的名字。
他獲得了全勝,他兩次推翻了懷疑。
他用一種溫柔的幾乎近於愛戀的聲音所呼喚的那個名字,是海黛。
上岸以後,伯爵向墳地走去,他相信在那兒一定可以找到莫雷爾。
十年以前,他也曾虔敬地去找一座墳墓,但他枉費了一番心思。他帶著千百萬錢財回法國來的他,卻沒找到他那餓死的父親的墳墓。
老莫雷爾墓地上也曾豎立過一個十字架,然而那十字架早已塌落,像所有掘墓者捎回公墓裏倒朽的十字架一樣,他的掘墓人將他的十字架也付之一炬了。
這位可敬的商人還算比較幸運,他能躺在他兒女的懷抱中合眼,他能被子女領著躺在比他早逝兩年的妻子身旁永恒地安息。
兩塊大理石上分別刻著他們的名字,豎在一片小墳地的兩邊,四周圍著欄杆,四棵柏樹濃蔭掩映。
莫雷爾正靠在一棵柏樹上,兩眼直盯著墳墓。
他悲痛欲絕,幾乎失去了知覺。
“馬克西米利安,”伯爵說,“您不應該看墳墓,而應該看那兒。”他以手指天。
“死者是無所不在的,”莫雷爾說,“我們離開巴黎的時候,您是這樣告訴過我嗎?”
“馬克西米利安,”伯爵說,“您在途中要求我讓您在馬賽住幾天。您現在還這樣想嗎?”
“我什麼都不想,伯爵,我隻是想,我在這裏可以比別處少一點兒痛苦。”
“那也好,因為我必須得離開您了,但我還帶著您的諾言呢,是不是?”
“啊,我忘記了,伯爵,”莫雷爾說,“我忘記了我說過什麼話。”
“不!您沒有忘記,因為您是一個恪守諾言的人,莫雷爾,因為您曾經發過誓,而且您要重發一遍誓。”
“噢,伯爵,可憐可憐我吧!伯爵,我已經夠不幸的了!”
“我曾認識一個人,他比您要不幸得多,莫雷爾。”
“不可能的!”
“唉!”基督山歎息一聲,“這就是我們可憐的人類諸多自負之一,每一個人都以為,他比在他身旁哭泣呻吟的不幸者更不幸。”
“還有什麼比得上失去世界上唯一所愛唯一所希望的那個人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