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在追求財富和榮譽的時候,愛智者也一樣遵從和諧、秩序的原則。他不會聽到眾人恭維就忘乎所以,更不會借此斂聚財富,給自己帶來無窮的禍害。他會始終注視心靈的憲法,守衛它,不讓心靈因財富多寡而紛亂。根據這個原則,他會盡可能保持正常的財富數量,少則補充一點,多則散去一些。凡能使他人格更善的榮耀,他就高高興興地接受。但若有可能破壞他已確立起來的榮耀,他都會避開,以免靈魂落入追名逐利的陷阱。愛智者多半不願意參與政治,除非出現奇跡。但若在合意的城邦裏——也就是我們描繪的理想國裏,他一定願意參政。理想國,或許目前在地球上找不到,或許在天上有它的原型。至於它現在存在還是將來才能存在,並不重要,因為這終究不影響智者的本性是最善的。
369讓我們來澄清模仿、模仿者的定義吧。是否有一種萬能的匠人,能製作一切東西——包括一切用具,以及一切植物、動物,乃至他自身,甚至天地宇宙、諸神、天堂地獄裏的一切?如果不嚴格定義“製造”,那麼,任何人都“在某種意義上”製作出萬事萬物!你隻需拿一麵鏡子到處照,就能最快、最簡單地製作出太陽、天空、大地、動植物、用具和你自己。畫家和工匠就屬於這一類的製作者,隻是“在某種意義上”製作一張床,其實,他們製作的是床的影像,不是床的本質或說理念。所以,手藝人造出的東西並不是完全意義上的真實存在。
370比方說,市場裏有各色各樣的床,也有製造床的工匠,但任何匠人都不能製造出床的理念。畫家也可以創造床,但隻能畫出床的影像。這三種床,一種是本質的床,理念的床,大概得說它是神造的。第二種是木匠造的床。第三種是畫家畫的床。神,隻造了一張床,真正的床,本質的床。至於別的各種形質,要麼是神不願意,要麼是有某種力量迫使他不能製造一個以上的床。也就是說,神從未造過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床。假定有第三張堪稱本質的床出現,就意味著前兩個都不是真正的床。神隻造了唯一的、理念的床。木匠是床的實物的製造者。畫家是前兩種人所造的床的模仿者。被稱為模仿者的製作者,其作品和本質隔著兩層。所以,悲劇詩人是模仿者,和最高真理隔著兩層。
371畫家模仿的是工匠的製作品,製作的是實物的影像。模仿術和真實距離很遠。因此,畫家把握事物的一小部分(而且是表相的一小部分)時,就能畫出好畫。例如,畫家畫鞋匠或木匠,雖然他對這些技術一竅不通,但如果他畫技高超,並讓觀眾隔開一定距離去看肖像,大家還是會稱讚這幅畫栩栩如真。因此,假如有人告訴你,有人精通一切技藝,懂得一切隻有專家才精通的奧妙,你千萬不能輕信,否則你就是頭腦簡單,一旦遇到了魔術師或巧於模仿的人,你肯定會受騙上當的。如果你以為有人是萬能的,隻是因為你不能區別知識、無知和模仿。
372辨別了心靈的三個部分,我們拒絕模仿的理由就更清楚了。包括悲劇詩人在內的模仿者都該意識到: 詩歌藝術對聽眾的心靈是有腐蝕性的,尤其是那些沒有受到預警,不知道其危害性的大眾。當然,優秀的詩作包含真知,所以讀者才覺得他們寫得好。那麼,如果詩人對自己模仿的事物有真知,就會熱衷於製造真品,理應獻身於真知的實在,而不願委身於模仿。誰都希望自己受他人稱羨,而不情願做一個隻能稱羨別人的人。
373可以肯定的是: 從荷馬以來,所有詩人隻是美德或影像的模仿者,他們完全不知道真實。詩人除了模仿技巧外一無所知,但他有遣詞造句的天賦,能出色地描繪各種技術,用韻律、音步和曲調談論製鞋、戰爭或任何事情。這些音樂性的成分能營造出巨大的詩歌魅力。如果去掉了詩的音樂彩色,詩就成了平淡無奇的散文,詩作就會失去吸引力,像是仗著年輕才好看的麵孔,青春一過,容華盡失,露出它並非天生麗質的本質來。至於聽眾和讀者,和詩人一樣對詩文描繪之事,對真知都一無所知,隻知道通過詞句去認識事物,所以才認定詩人描繪得太棒了。
374不論什麼事物,都涉及使用者的技術、製造者的技術和模仿者的技術三種技術,這是一個放之一切事物而皆準的道理。不管對於什麼東西,使用者總是最有經驗,能把使用中發現的性能優劣告訴製造者。例如,吹長笛的人可以向製造長笛的人報告各種長笛在演奏中表現出來的性能如何,並吩咐他應該製造怎樣的長笛,製造者就按照他的經驗之談去造長笛。因此,製造者對事物的優劣擁有正確的信念,而使用者則最具備知識。
375模仿者可以親身體驗,增加使用經驗,也可以和前兩種人交流,從中得到真知,用來修正自己的模仿品。如果這兩件事都沒有做,模仿者就必然不能得知自己的模仿是優是劣,這就是一種無知。詩人作為一種模仿者,得到了一無所知的群眾的喜愛,看起來挺美的,哪怕詩人不知道自己的創作是好是壞,他還是可以模仿下去。想當悲劇作家的詩人,不論是用抑揚格還是史詩格寫作,都隻能是模仿者。模仿隻是一種遊戲,是不能當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