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賽義德曆險記(1 / 3)

看客們顯然都希望見到卡魯姆貝克挨整治,這時便大聲嘀咕起來,被摔倒的顧客的同伴回頭一瞅,有人竟敢把他的朋友打翻在地,正準備反擊,卻發現麵前站著一個高大英武、目光炯炯、神色果敢的青年,不禁住了手。卡魯姆發現救星像奇跡般地出現了,便趕緊指著小夥子喊道:

“喏,你們還想幹什麼?他就在這裏,你們二位,他就是賽義德,那位英俊的店夥計!”

圍觀的群眾哈哈大笑,因為他們知道剛才卡魯姆貝克遭了冤枉。那個被摔倒的顧客不好意思地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跟著同伴走了,麵紗和絲巾一樣沒有買成。

“哦,你真是店員中的明星,真是咱們市集的驕傲!”卡魯姆一邊領自己的夥計進店子,一邊叫喊。“真的,我說你來得真及時,我說你真敢作敢為。那小子趴在地上,就跟壓根兒沒長腿似的,還有還有……你要是遲到兩分鍾,我這輩子就再用不著找理發匠修胡子,抹油膏啦!我怎麼報答你才好嘍?”

賽義德呢,純粹出於一時的憐憫,才動了心,出了手。眼下,同情心沒有了,他幾乎後悔免去了這老壞蛋本該受到的教訓。少了一撮胡子,他想,也許反可以使這家夥性情溫和個十來天。不過呢,他仍盡量利用老頭的好性子,要他作為報答,允許自己每禮拜有一個晚上自由支配,愛散步就散步,或者做任何願意做的事情。卡魯姆答應了,因為他清楚知道,這個被迫當他夥計的青年非常理智,在還沒錢和像樣的衣服時是絕不會逃走的。

沒過多久,賽義德便達到了目的。第二個禮拜三,就是城裏的貴族青年們在公共廣場上聚會和練武的日子,他於是告訴卡魯姆,他希望自己利用這個晚上。卡魯姆同意了,他便走到仙女的邸宅所在的街上,一敲門,門立刻大打開來。傭人們像對他的光臨早有準備,也不問他有什麼要求,就領他進了一間漂亮的屋子。在屋裏,他們先遞給他一瓶洗臉水,用它一洗模樣就應該不再能認得出來。賽義德用這水浸了浸麵孔,然後瞅瞅銅鏡裏麵,果然幾乎認不出自己了。須知,眼下他的皮膚似乎曬成了紅褐色,長著兩撇黑油油的胡子,看上去至少比實際年齡大了十歲。

隨後他們又領賽義德進第二個房間。在那兒他得到了一整套華麗的裝束,即使是巴格達的哈裏發本人盛裝打扮起來去檢閱大軍,穿上它們也絕不會感覺寒磣。除了一頂裝飾著寶石和長長鷺翎的精工織造的頭巾,一件繡著銀花的紅緞戰袍,賽義德還得到了一付打造得極為精致的銀環胸甲,讓他穿起來不但貼身和動作靈活,而且堅固無比,刀槍不入。最後,還有一把劍鞘精美絕倫的寶劍,劍柄上的寶石在賽義德看來一定是價值連城,完成了他的整個裝備。當他披掛齊整走出房門,一個侍者遞過來一條絲巾,告訴他是女主人叫給他的,他隻要用這絲巾一揩臉,臉上的胡子和紅褐色都會消失。

院子裏立著三匹駿馬;賽義德躍上最漂亮的一匹,另兩匹歸了他的侍從。隨後,三人喜氣洋洋地馳往比武賽會的廣場。賽義德華美耀眼的衣甲和兵器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在他走進人群圍繞著的場地中央時,四周傳來一陣壓低了的驚歎之聲。眼下是巴格達城最勇敢和最高貴的年輕人的盛大聚會,連哈裏發的兄弟們也縱馬挺槍,來到了場內。賽義德抵達時,看樣子誰也不認識他,可仍舊有一位宰相的公子和他的朋友們迎上來,很有禮貌地向他致意,邀請他參加比賽,並詢問了他的姓名和籍貫。賽義德自稱阿爾曼索爾,來自開羅,在旅途中常聽說巴格達的貴族青年們既勇敢又正直,所以不願放過來認識和結交他們的機會。青年們挺喜歡賽義德-阿爾曼索爾得體的舉止和英武的外表,讓人給他送來一杆槍,請他自己選定參加哪一方;因為所有的武士已一分為二,以便捉對兒比試,或一方與另一方集體廝殺。

賽義德的外表本來就已令人注目,現在人們對他的矯健勇猛越發驚歎不已。他的坐騎來往疾馳賽過飛鳥,他的寶劍左右旋舞勝似流星。他投出的標槍既遠又準,就跟用強弓射出的箭矢一樣。他戰勝了對方最勇敢的武士,最後被公認為了整個賽會的大贏家,以至哈裏發的一位兄弟和那個宰相的兒子,他們本來與他同屬一方,也請求和他再比試比試。結果哈裏發的兄弟阿裏給他打敗了,大臣的兒子呢卻一直頑強地與他拚殺,最後大家都認為還是等下一場再分勝負更好一些。

比武後的第二天,整個巴格達城都在議論紛紛,話題全集中到了那個英俊、富有和勇敢的外鄉青年身上。所有見過他的人,包括那些敗在他手下的勇士,無不欽佩他高貴的風度舉止。就連在卡魯姆-貝克的店中,當著賽義德本人的麵,人們也談論起他,並說隻可惜沒有任何人了解他住在哪裏。

第二次,他在仙女的家中得到了一套更華麗的戰袍,一些更精美的兵器。這一天,半個巴格達城都湧向演武場,哈裏發本人也在一處高高的陽台上觀戰。他同樣十分讚賞異鄉青年阿爾曼索爾,在比武結束時親自給他脖子上掛了一枚金鏈係著的大金質紀念章,以表示鼓勵。這樣一來,賽義德第二次更輝煌的勝利就必然引起巴格達本城青年的妒忌。

“這個外鄉小子,”他們私下議論,“難道能讓他來巴格達把咱們的榮譽、光彩和勝利通通都搶走麼?難道能隨他去別處吹噓炫耀,說在咱巴格達的年輕精英中就找不出一個人,敢於和他一爭高下麼?”如此這般,他們就決定在下一次比武時一哄而上,以五個或者六個人圍攻他一個,並裝得像出於偶然似的。

他們不痛快的表現沒能逃過賽義德銳利的眼睛。他發現,他們聚在角落上竊竊私語,神色陰沉地朝他指指點點。他料想,除去哈裏發的兄弟和宰相的公子,再沒有誰對他懷有善意;而且就是他倆,也用各種問題來煩他,打聽他居住何處,從事什麼職業,喜歡巴格達什麼,等等等等。

在年輕人當中,有一個看賽義德阿爾曼索爾時目光最凶險,對他似乎也最存敵意。而且特別湊巧的是,此人恰好就是不久前在卡魯姆貝克的鋪子裏被他拽倒在地的那個家夥,正當他準備揪掉倒黴的卡魯姆胡子的時候。這個人一直留神打量著賽義德,眼睛裏燃燒著妒火。盡管賽義德已戰勝過他幾次,可這也不該成為仇視的原因呀。他因此有些擔心,那家夥沒準兒已從他的嗓音和身材,認出了自己就是卡魯姆貝克鋪子裏的那個店員,而隻要一揭出真相,他準會遭到那夥人的恥笑和報複哦。然而,一幫忌妒者的陰謀暗算失敗了,一是因為賽義德本人謹慎又勇敢,二是由於哈裏發的兄弟和宰相的兒子對他表現了友好。當他倆看見至少有六個人包圍著賽義德,試圖將他打下馬來,或者解除他武裝,他們便策馬趕去,驅散了圍攻者,並警告這幫年輕娃娃,誰如果繼續這麼不仗義,就將誰幹脆逐出演武場。於是在隨後的四個多月中,賽義德都能這樣考驗自己勇氣,同時贏得巴格達的驚羨,直到有一天傍晚,在從賽場回家去的途中,他於不經意間聽到了一些個似乎挺熟悉的嗓音。在他前麵慢慢走著四條漢子,看樣子正在商量什麼。賽義德輕輕靠攏去,聽清楚他們正操著在沙漠裏的塞利姆匪幫講的那種黑話,便預感到這四條漢子一定是準備進行搶劫。他的頭一個念頭是離開這四個家夥;但繼而一考慮,他可以阻止一樁罪惡發生,便更加靠前一些,偷聽他們到底說些什麼。

“看門人講得很肯定,市集右邊那條街,”一個漢子說,“今天夜裏他和宰相絕對會從那兒經過。”

“好,”另一個回答,“宰相咱不怕,他年紀大啦,沒有多少武功;可據說哈裏發卻劍法很棒,我對他沒把握。而且,他身後一定還尾隨著十好幾個衛士。”

“鬼也不會有!”第三個反駁說。“誰要什麼時候在夜裏見過他,認出他,總發現他獨自和宰相或者內侍長在一起。今天夜裏他逃不出咱們手心,隻是別傷著他才好。”

“我考慮,”第一個漢子又開了口,“最好的辦法是從頭上向他扔套繩;殺死他不行,為他的屍體他們隻會付很少一點贖金,再說咱們還沒把握得到。”

“就這樣,午夜前一個鍾頭!”四條漢子異口同聲,說完就散開來,各奔東西。

賽義德被他們的陰謀大大嚇了一跳。他決定立馬趕去宮裏見哈裏發,報告他正麵臨著危險。可等他已跑出幾條街,卻突然想起仙女曾對他講過的話,想起她告訴他哈裏發對他的印象已經有多壞。於是賽義德考慮,他的陳述很可能遭到譏嘲,或者被當成是企圖討好諂媚巴格達的主宰。想著想著,他已收住腳步,心想倒不如信賴自己的好劍法,用它從強盜手裏救出哈裏發。

他因此沒有回卡魯姆-貝克的鋪子,而是坐在清真寺的台階上,在那兒等到完全天黑,然後再沿著市集走進強盜們說的那條街道,藏在一幢房屋的牆角後麵。他在那裏站了約莫一個鍾頭,才聽見有兩個人慢慢走來,起初還以為那就是哈裏發和宰相,可其中一個擊了擊掌,立刻又從市集的方向輕手輕腳地溜過來兩個。隻見他們悄聲合計了幾句,又馬上分散開;三人藏在離賽義德不遠處,一人在街上踱來踱去。夜色已經很深,四周一片死寂,賽義德什麼也聽不見,隻能依賴自己靈敏的雙耳。

又過了差不多半小時,傳來了朝市集走去的腳步聲。街上那個強盜可能也聽見了;他經過賽義德麵前,朝市集溜去。腳步聲越來越近,賽義德已看見幾個黑黑的人影,那個強盜一拍手,埋伏著的三個同時就衝了出來。遭襲擊的人想必也有武裝,賽義德聽見了刀劍碰擊的叮當聲。他立刻拔出自己的寶劍,邊喊:“殺死你們這些偉大的哈倫的敵人!”邊向強盜們撲去,第一劍就刺倒了一個,緊跟著又衝向另外兩人;他們已用套繩將一個人困住,正動手解除此人的武裝。賽義德揮劍砍強盜手中的繩子,不想用力過猛卻砍著了強盜本身,削下了他的一支手;這家夥慘叫一聲跪倒在地。這時正在和另一個人廝殺的第四名強盜轉過身來,和第三個強盜一塊兒進攻賽義德;可那個被套繩困住的人剛一脫身便拔出匕首,從側麵一下刺進了進攻者的胸口。見此情景,還剩下的那個強盜便扔下長刀,溜之大吉。

賽義德沒等多久已清楚自己救的是誰。兩位遭襲擊者中身材更魁梧的一位走過來,對他講:“今晚的兩件事都一樣奇特:竟有人想害我的性命,或奪取我的自由;同時又得到了意象不到的幫助和拯救。您知道我是何人?難道您預先了解到了這些家夥的陰謀?”

“教民們的主宰啊,”賽義德回答,“我絲毫不懷疑您就是他。今天傍晚我經過馬勒克街,聽見前麵有幾個人在說我曾經學習過的那種黑話。他們商量著要綁架您,同時殺死您的高貴的宰相。可是已經來不及向您發出警告,我隻好決定先趕到他們準備襲擊您的這個地方,以便屆時救駕。”

“謝謝你,”哈倫哈裏發說,“不過此地不便久留,收下這枚指環,帶上它明天到我宮裏來;到時候咱們好好談談你和你救駕的事,看看我怎麼能最好地獎賞你。走,宰相,這地方不好逗留;他們可能會再來的。”

他一邊講,一邊給年輕人戴上一枚戒指,然後拉著宰相就準備離開;可宰相請求他再停留一會兒,隨即轉過身來把一個沉甸甸的小包遞給莫名其妙的小夥子。

“年輕人,”宰相說,“我的主上哈裏發隻要高興,想叫你變成什麼人就變成什麼人,甚而至於當他的繼承者。可我能做到的不多,今天能做的最好就別推到明天,所以收下這個錢包吧。它還不足以表達我的感激。不管啥時候你有怎樣的願望,都盡管放心來找我!”

在趕回家時,賽義德完全陶醉在了幸福中。然而家裏等著他的卻沒好事;卡魯姆-貝克對他的遲遲不歸先是感到惱火,隨即便產生了擔心,生怕自己的鋪子會失去它漂亮的招牌。

老頭子一見他便破口大罵,接著更暴跳如雷,活像是個瘋子。可賽義德呢先已往錢包裏瞅了瞅,發現裏邊全是些金元,就想他現在即使不再獲得哈裏發肯定是更加豐厚的賞賜,也完全可以動身回故鄉去啦,因此不屑回答卡魯姆一個字,便直截了當地向他宣布,他在他鋪子裏一個鍾頭也不願意再呆。卡魯姆一開始很是嚇了一跳,但緊接著便冷笑了笑,說:

“你這個窮鬼,流浪漢,臭癟三!我要不收留你,看你到哪兒棲身去?你打算去哪兒找飯吃,去哪兒找床鋪過夜?”

“這用不著您操心,卡魯姆-貝克老爺!”賽義德倔強地回答。“好好地保重自己吧,我您再也見不著!”

他說著就跑出了店門,卡魯姆-貝克在後麵望著他,瞠目結舌。第二天早上,老頭子在仔仔細細考慮以後,便派幾個負責送貨的夥計去四處尋找逃跑的小夥子。他們找了很久都白費力氣,直到最後才終於有個夥計回來報告,他看見賽義德從一座清真寺走出來,進了一家商隊客棧。他說,從前的店員完全變了一個人,穿著漂亮衣服,腰懸長刀和匕首,頭戴著華麗的頭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