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柳巷,有一家‘糖魚仔’,地方不大,名氣卻遠近聞名,特別是在這樣的地方。
店家掌櫃倒是好客的,竟主動請我們到他家院落,他親自做江南名菜給我們嚐。
我坐在掌櫃家的前庭石桌前,把玩著手裏的茶杯,輕輕的笑了起來。
茶是好茶,雲裏霧裏,茶具也是極好的上等窯瓷,甚至桌上和石凳上都墊上精細柔軟的布緞,這些玩意在這個宅子裏都太過精貴新呈了,倒顯得是臨時起意布置的。
我自是不信這般體貼是巧合,而跟隨的人自然也不會如此細心,隻能是李晨曦,他知道我的行蹤,且在我前頭布置了這些東西。
這幾日的路程我格外注意了一下跟隨的幾人,已經大概猜到其中的兩人至少有一人是李晨曦安插的人。
我放下筷子,越發的沉默起來。
以前很想吃的,現在吃到了才覺得也就那樣,就像我之前吃的那碗麵一樣。
我揮揮手,對身後跟著的人說想一個人走走。讓他們不跟著是不大可能的,可讓遠遠跟著還是可以做到的。
我順著小巷走,這條街胭脂花酒味道很濃重,幾個花客跌跌撞撞。
走到一道門墩時,突然被人拉過去,我睜大眼眸,幾乎是要摸出袖子裏藏的匕首了,他的掌心讓我驀然收住了動作,那樣的觸感和溫度。
驀轉千回,我輕聲說:“您來了。”
李晨曦的下巴抵在我肩上,低低的說:“李蘭傾,隻要你願意,我馬上帶你走。”
“國,我不要了,家,我不要了,我隻要你一句話。”
“天涯海角隨你,不問世事隨你,隻有我們兩個人,任何地方,好不好?”
我垂著眼眸沉靜許久,終還是輕輕的推開他,退後兩步,淡淡的笑了起來。
“您是知道的,我永遠不可能說好。”
李晨曦看起來蒼老了許多,那張從年少起就不言苟笑的臉不該露出滄海桑田的疲態,眼下那一顆淚痣看起來搖搖欲墜,那是他一直付出真心,一直很強硬隻是不願讓人看見他的脆弱。
他知道我的不願及天下的不容,所以他更加不能讓人看出他的脆弱。他覺得他愛我是我的父親同時還是大唐的帝皇,他要為自己掃除所有障礙要為天下盡到責任,所以要更加的無所不能,我的意願在他的大局裏原本不是太重要,這是他做了一輩子皇帝的思維,到死也改不了。
隻是後來,他不再是皇帝時,他覺得責任盡到時,我的意願才漸漸的重要起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神情,大概真的很冷漠,他看著我,枯萎的氣息撲麵而來,就像以前在冷宮裏期待的等了一夜,卻等到在晨露中大片死去的蝴蝶蘭。
“李蘭傾,這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
我握緊手中的匕首,一步一步慢慢退出門墩,眼角揚起淡淡的笑意,“無所謂。”
李晨曦的呼吸重了起來,慢慢的隱在陰影處,就像是傾盡了所有失去所有也求而不得的聲息,比竭斯底裏的絕望還要讓人無望。
我低頭定定的看他蔓延出來的影子,轉身走的毫不猶豫。
病了這一輩子,守著三個執念,數次頻死,數次回光返照,一生無可奈何,我以為我已經足夠淡泊紅塵,現在回頭看看,其實我從未看破這塵世。小時候總覺得情最是傷神,若能情不動定可換長壽,長大後李曼的情我求不得,洛然的憐惜我要不得,李晨曦的愛我最不想見。
今朝細看前塵往事,其實我這一世都是作繭自縛,最不該就是賭了一切後還起了能不能讓李晨曦不那麼喜歡自己不那麼為自己痛苦的憐憫之情。
情之一字,對於有些人來說一動就是萬劫不複。若你這輩子都沒有可能喜歡上愛你的一個人,那麼就不要對他動惻隱之心,一點憐惜和憐憫都不要有,不然到了最後,你就沒資格說他愛你隻是他自己的事情。
我不再滯留江南小院,立即啟程走了水路,跟隨的人雖然無怨言,但也覺得我任性。
度秦淮河的時候,我特意留意了一下人數,比之前少了兩人,大概這次李晨曦是真的開始在灰心了吧。
我輕輕的笑,披著厚厚的貂衣坐在船尾,仰頭看清冽的天色。
船駛到淮河心時,船艙內漸漸有些響動,隱隱約約傳來刀劍相對的聲音。
我動動耳朵,閉目起來,似是享受美好的音韻,嘴角留著淡淡的笑意。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血腥味,死亡的氣息來的並不突然。
我在等,一直在等李曼家族的人動手。
從李晨曦出現,我就知道李曼的家族會動手,我首當其次會成為他們的第一個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