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劉文剛
一
蒼山之麓,洱海之濱,坐落著雄奇的大理城。以大理為中心,在雲、貴、川、湘一帶,聚居著白族。白族是中華民族大家庭中人數較多的少數民族,有著燦爛的古代文明。白族的古滇國、南詔與大理國,都使人們投去驚奇的目光,產生複雜的思緒。白族文化是中華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現代人們對白族文化的研究非常重視。費孝通甚至有“研究中國,北有敦煌,南有大理”之說。大理、敦煌之論雖未必諦,但白族文化研究的重要卻無可爭辯。白族文化研究已經取得豐碩的成果,引起學術界廣泛的關注,但從一個更宏觀的時間和空間來看,白族文化研究仍然是蓓蕾初放,春雲乍展,正在走向學術研究的高潮。這樣的時候,是學術研究的黃金時期。現在,研究者腳下是前行者鋪下的厚厚的學術積澱,頭上是可以創新的廣闊天空,是學者用武的大好時機。
正是在這樣的機遇中,朱安女用智慧與心血和白族文獻熔鑄成《文化視野下的白族古代碑刻研究》。這是一部白族文化研究的力作。從學術的角度來說,《文化視野下的白族古代碑刻研究》很有特色。
用文學作統攝,全麵觀照白族碑刻。
白族有語言而無文字,其文獻皆是用漢文寫成或是白語音漢文記錄而成。白族本土文獻流傳至今的大致有三類:一、世代相傳的口語文獻,一般在近現代記錄整理成漢語文獻。二、碑刻文獻。一般明以前的白族本土文獻,保存下來的主要是碑刻。留下來的紙質古文獻極少。因而白族碑刻的文獻價值就非常高。其價值幾乎與古代中央政府正史的記載相近,是研究白族最重要的史料之一。三、明以後關於白族的紙質文獻很多,紙質文獻就非常重要。但碑刻文獻也比較多,與紙質文獻相輝映,其價值也不容忽視。由此看來,白族碑刻具有重大的文獻價值。
白族碑刻本以單體呈現在白族居住地區(有少部分已用紙加以記錄),而現代學者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才大量搜羅,用紙將碑文記錄成集。白族碑刻文字的彙集非常重要,是白族重要文獻的一次大彙集。因而在近些年以碑刻為材料的研究大為增加。在這種背景下,《文化視野下的白族古代碑刻研究》仍然具有鮮明的特點。一般的研究隻是以幾通碑或是一類碑來研究,而《文化視野下的白族古代碑刻研究》則是對所有的白族碑刻的研究,是將白族碑刻作為一個整體來論說。
碑刻內容含弘萬彙,各具精神,怎樣對白族碑刻作總體把握·怎樣做總體研究?作者以文學作統攝,將所有的白族碑刻納入其中,非常合適。這裏所謂的文學,並非一般意義的文學,並非僅把詩歌、散文、小說、戲劇(包括電影劇本)視為文學的狹義的文學,而是傳統意義上的文學,廣義的文學,也就是一切文皆屬文學,也就是文章之學。這不是玩文字遊戲。學術研究須要正名。隻有名正,才能言順,研究才得心應手。
當前,在古典文學領域進行碑刻研究已逐漸趨熱,而《文化視野下的白族古代碑刻研究》仍然顯得與眾不同。第一,現在一般所進行的碑刻研究是漢族碑刻研究,而《文化視野下的白族古代碑刻研究》是少數民族碑刻研究。第二,漢族古代文獻是以紙質文獻為主,碑刻(主要是石刻)文獻則處於次要地位。(碑刻文獻中很大一部分的紙質底稿,早已編入作者文集中,可視同紙質文獻。)因而對碑刻的研究,是對傳統文學研究領域的新的拓展。而《文化視野下的白族古代碑刻研究》所研究的白族碑刻,則是白族主流文獻(特別是明以前的文獻),故而是對白族最重要文獻的研究。第三,漢族碑刻甚多,研究時往往取一個時期或某個地區的碑刻作為研究對象,而《文化視野下的白族古代碑刻研究》則是研究整個白族古代碑刻。正因為如此,《文化視野下的白族古代碑刻研究》應該受到充分的重視。
綜合各類文獻,以時代新思潮解讀。
所謂傳統文化的研究,其實就是用我們現代先進的思維,去解讀有關的古代重要文獻與信息。文獻與信息越豐富越全,解讀越恰當越深就越有價值。《文化視野下的白族古代碑刻研究》以碑刻文獻為主,廣泛彙集其他重要文獻,作者以她宏博的白族文化知識和新的時代文化觀念來研究,常常有精彩的見解與論述。
作者是女性,對白族女性題材碑刻的研究是論文最靚麗的部分。白姐阿妹是白族最神聖最光輝的女性形象。作者以《三靈廟記》碑的文獻為基礎,詳細引《後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常璩《華陽國誌·南中誌》和張道宗《紀古滇集說》的有關文獻比較分析,綜合闡述白族女神白姐阿妹的故事。書言:“在白姐阿妹觸木感生的情節中雖然移植了沙壹母的故事,但在細節上發生了較大的變化。碑言白姐阿妹‘浴濯霞移江,見木一段順流觸阿妹足,乃之元祖重光,化為龍,感而有孕’,可知使白姐阿妹感生的是南詔國時期被尊為鼎祚皇帝的元祖重光。元祖重光乃南詔國神武皇帝偏妃所生的兒子,因其非正室所生,所以‘誕生時,中宮無出,陰謀以猴兒易而廢棄,埋於太和城之道傍,密遣侍女夙夜視之’,遭遇了被拋棄的命運。但重光被宮女活埋不死,先是有牯牛愛護,後來被一母牛吞入腹中。被棄的男嬰經過生死大劫和牛胎孕育,最後‘宰牸剖腹,出一男子,披戴金盔甲,執劍’,變身成為了一個身披金盔甲的將士。之後,如碑言元祖重光‘恨指騰空而北往吐蕃。後率兵伐太和,至德源城,蒙詔乞和而歸’,率兵攻打南詔國,直到德源城下,南詔國乞和才停戰。碑言其死後,‘乃托夢院塝耆老曰:若立廟祀享,能遍水利,除災害。遂定星揆日,不月而廟宇成焉。由是雨晹時美,五穀豐稔。每於四月十九日,闔郡祈告。’元祖重光死後成為地方的護佑神靈,實現了由人到神的本質轉變。南詔孝恒王異牟尋追封其為‘號元祖重光鼎祚皇帝,聖德興邦皇帝,鎮子福景靈帝’。元祖重光成為神靈之後,導演了白姐阿妹的誕生和感生段氏兄弟的奇跡。由此,也為段氏兄弟神聖的身份找到了依據。碑文言段氏兄弟的誕生乃段木‘吐木蓮二枝,生思平、思胄’,其中段木‘吐木蓮’與白姐阿妹由李樹所生形成了呼應,並再次凸顯了段氏血統和身份的神性色彩。”書中繼而論述說:“《三靈廟記》碑對九隆神話的改造,極度彰顯了大理國段氏皇權的神聖性與合法性,使得九隆神話從最初的哀牢族的始祖神話,經南詔國主的降世神話的變化,最終轉變為大理國開國皇帝的降世神話。白姐阿妹形象在這一轉變中發揮了重要的關聯作用,她的形象成為了大理國政權神權與王權連接的中間紐帶。白姐阿妹神聖地位的凸顯為大理國對南詔國王權的傳承性和大理國政權神聖合法性建構了雙重的依據。”書中詳細敘述了白姐阿妹的故事在民間的發展豐滿,使我們不僅熟悉了白姐阿妹的民間傳說創造的整個過程,而且看到了白族民間文學創作與當時政治的密切關係,看到了白族民間文學創作與其他少數民族文化的關係。論述相當細致而又有一定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