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可否認的是,無論是福祿酒,還是聚首宴,無論是屠城,還是屠川,無論是對農民領袖的歌頌,還是對流寇叛軍的抹黑,這類事情必定活生生地發生過。數以百計的記錄,打掉折扣,依然滿紙是殷殷人血和哀哀哭聲。借著革命的名義來施展暴力,這種事情還會發生。

第九十九局:秦淮煙月

主飲:陳圓圓等;主陪:吳三桂等;主賓:秦淮諸友;地點:北京,南京明崇禎十七年初春,歲次甲申,國戚田畹在家盛宴招待總兵吳三桂。吳“戎服臨筵”,田畹邀請他進入內室,“出群姬,調絲竹”,有一淡妝美人超群出塵,這就是“聲甲天下之聲,色甲天下之色”的陳圓圓。她為吳三桂行酒,吳神移心蕩,當即向田畹索要陳圓圓。

當初在秦淮,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初見圓圓,“其人淡而韻,盈盈冉冉……如孤鸞之在煙霧”,聽她唱曲“如雲出岫,如珠在盤,令人欲仙欲死”。冒陳一見傾心,差點私定終生。

田畹曾將她送給崇禎帝,吳梅村《圓圓曲》裏說“明眸皓齒無人惜”,江山將覆,崇禎無意女色,又還給了田畹。於是有了酒宴上“白皙通侯(吳三桂)最少年,揀取花枝屢回顧”的一幕。吳三桂出關禦敵,李自成三月破北京,搶走了寄養吳父府上的圓圓。《清史稿》記載,吳三桂本要投降,聽說愛妾被掠走,“衝冠一怒為紅顏”,發兵攻李自成,重新奪回了陳圓圓。

冒辟疆則邂逅了另一番豔遇,董小宛。壬午中秋,李香君、顧橫波在秦淮桃葉水閣置酒,慶祝冒董曆經劫波的結合。此前,久苦風塵而才藝雙絕的董小宛將冒辟疆當作終身之托,為一言之諾,千裏相隨二十七日,冒辟疆拒絕了二十七次。董小宛說:“我此心如江水,決不再回流吳門了。”冒以家事難處,且為小宛落籍花費巨大無可措辦為由,勸她回去。又說等科舉之後,無論中否,再來商量。小宛痛哭而別,冒“如釋重負”。

小宛回到吳門,素食靜居,等候冒辟疆。等到秋天,她獨自坐船去看望冒,江中遇到盜賊,藏身三日沒有進食。她希望早點能進冒家。因為沒有考中,沒錢落籍,又要隨父親回鄉,冒辟疆再次失信。小宛發舟追隨,在燕子磯遇風幾遭不測。冒竟然“鐵麵冷心,與姬訣別”。後來錢謙益聽說此事,親自到秦淮,為她贖身落籍,並送她到冒家。之後二人賞月飲茶形影不離,國破後,小宛一直陪伴了冒辟疆七年,直至貧病而死(一說被擄入宮)。

那天水閣裏上演離合悲劇《燕子箋》,情境相似,身世相憐,“姬泣下,顧、李亦泣下”。多年後,冒辟疆在《影梅庵憶語》裏回憶起那一晚的樓台煙水、新聲明月,回憶起兩人的悲歡離合、甘苦相共,恍然如夢。

李香君所愛的是侯方域。他們的故事,演繹成四大悲劇之一的《桃花扇》。侯公子贈詩給李香君:“夾道朱樓一徑斜,王孫爭禦富平車。青溪盡種辛荑樹,不及春風桃李花。”李香君最擅琵琶,侯公子下第,她置酒相送,勸說“公子才華過人,希望能夠自愛,一別後相見無期,我從此再也不彈琵琶了。”明亡,侯方域還是違心地參加了科舉,晚年深為後悔,將自己的集子取名《壯悔堂文集》,想來不獨有愧本心,也應有愧於香君罷。

柳如是喜歡的是陳子龍。但這位名列《近三百年名家詞選》第一人生性嚴肅,並不喜歡柳如是的風流放誕。柳如是一氣之下嫁給年近六十的錢謙益。錢曾是萬曆朝進士,東林黨領袖,明亡後做了南明的禮部尚書。南明又亡,柳勸說一起赴水殉國,錢說水太冷,不能跳。後來錢又做了清朝的禮部侍郎,北上期間,柳與人私通,錢的兒子報官,回來後錢謙益把兒子大罵一通,說國破君亡士大夫都不能守節,你還責備一個女子不守貞嗎?有客人登門,錢倦於接見,全由柳代為應酬,談笑風生,甚至帶上女奴回拜客人,毫不避諱男女之嫌。

卞玉京,曾與吳梅村相戀,國破後出家為尼。寇白門,實現了歌姬們一生的夢想:落籍、從良,但在丈夫降清後,她毅然重新回到秦淮,在此終老,雖然這一定不是她所希望的。

這些秦淮女子存身於亡國之際,輾轉於風塵之間,周旋於薄情之眾,以聲色事人,但依舊沒有泯滅內心深處的一點固執與天真,她們的氣節、性情有過於士大夫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