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窺史

裴濤

中國是酒國。從傳說中的儀狄造酒算起,中國擁有酒文化的年代,將近五千年。當然,追溯酒的真正曆史,要更為遙遠。

另外一位民間公認的造酒始祖是杜康。這一說法見於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無論儀狄還是杜康,都是先民向自然索取生活品質的一個象征。至此中國的文化曆史,永遠與酒的曆史、酒的文化不可分割。

酒在中國文化曆史的進程中,扮演著多重角色。酒給人希望,也讓人沉醉。詩人用它來尋找靈感,戰士用它來激發勇氣,失戀的人用它來麻痹情感,相逢的人用它來回味友誼。《詩經》以來,曆史中留下了恒河沙數的關於酒的詩篇、酒的軼事。

西周初年的《酒誥》是中國最早的一篇禁酒令。但事與願違,酒並沒有因此退出生活,相反,它在幾千年裏,與文人俠客結合在一起,與帝王美人結合在一起,在詩情畫意與金戈鐵馬之間,閃爍著獨特的文化光芒。

詩酒高會,良朋佳侶。有人觥籌交錯,歡聲笑語;有人執手話別,淺斟低唱;有人浮一大白,慷慨悲歌;有人濁酒傾杯,蕭然獨坐。有人喧囂,有人沉默,有人拘謹,有人放縱。不同的場景,不同的對象,不同的酒,就有不同的生活、不同的遭遇和不同的感慨。

飲酒必用酒器,必行酒令。在古代祭祀和宴會,都有異常嚴謹的飲酒規範,以保證大家能夠真正地品味酒,而且保持禮儀不至失態。當然,時過境遷,我們更多體味飲酒過程中快意人生的感覺。過去用過的酒器、酒籌基本上都束之高閣,難得一見了。

酒於人的最樂之處,莫過於沉醉。即使山窮水盡,即使柳殘花謝,若有美酒在手,萬物頓時化為烏有,天地即刻視作無物。但要有一醉,須得有一流的酒局,一流的酒友。

這五千年間,有一些酒局,或風流雅致,或荒誕怪異,或驚心動魄。它們改變了我們的曆史,融入了我們的血脈,成為我們文化長河裏獨特的一道漣漪。在此我選出一百個酒局,以饗同好。

讓我們在故事裏做一個長安道上的酒徒的酣夢。

沁園春

狄造何年,禹飲何馨,是謂有靈。記盍簪之會,狂呼坦腹,桑間濮上,仗汝傳情。青史秋燈,雞窗槐蔭,螺海粟山山海傾。鴻門裏,正折衝樽俎,坐地談兵。

誰堪夢雨初零,樂莫樂兮悲從此生。看竹林蕭瑟,新亭落寞,斯人憔悴,偶露崢嶸。紅袖歌闌,白衣賓散,止剩胸中意氣橫。傳杯者,似水光影滅,俱已忘名。

第一局:酒池肉林

主飲:商紂王;主陪:妲己;主賓:周侯;地點:摘星樓酒自被發明,就一直打上“慎用”的標簽。第一個帝師伊尹說過“酣歌於室”者,“家必喪”、“國必亡”。曆代昏聵亡國的君主大多數會被後世修史者冠以溺於酒色的罪名。其中名聲最大的,是商紂王。

周人的《尚書》羅列前朝紂王的罪行,簡直罄竹難書。他們開創了曆代修史者醜化前朝統治的先河。不如此,不足以體現天命更替或者暴力奪權的正確性。經過《史記》的定性,紂王的荒淫殘暴即成鐵案。顧頡剛做過一個統計,他說:周人罵紂王,其實一共隻罵了六件壞事。到了戰國時期,大家添油加醋,給他加了二十七件罪狀。到了西漢,再給加了二十三件。東漢比較老實,隻加了一件。東晉時,又給他憑空加了十三件。當然,我們最熟悉的還是明代道士寫的《封神演義》,這部神魔小說與時俱進,憑空杜撰,集紂王罪行之大成。

紂王在商代很受人崇拜,大家尊他為“帝辛”。荀子說他又高又帥,才華過人,司馬遷說他“聞見甚敏”。據說還孔武有力,可以徒手和猛獸角鬥。他開疆擴土,統一東南,對邊疆部落保持著很強的震懾力。毛澤東評價他很有本事,能文能武,對曆史的進程有功。但他“好酒淫樂”,是一個徹底的享樂主義者,他修建了酒池肉林。對酒池肉林的想象曆來眾說紛紜,常見的解釋是傾酒滿池,懸肉為林,酒池大到可以行船。在生產力還不發達的上古社會,這樣的工程自然是駭人聽聞。紂王寵愛妲己,不理朝政。為了取悅妲己,修建有史記載最早最宏偉的鹿台,把民間的奇珍異寶搜羅一空,用以充實和裝飾鹿台。紂王與妲己、佞臣們沉溺於此,做“長夜之飲”。有一次達到七天七夜,連自己也忘記了今夕何夕。箕子感慨說:國王醉到忘記了日期,自然也就不能理會朝政,“其國危矣”。

大肆營建和大肆搜剝造成民不聊生,諸侯叛亂。所謂的諸侯,應該是各種大小不一的部落,叛亂的部落達到號稱的八百多家,他們擁戴有聲望的西邊的周國。但是周侯並不著急,在會盟時,一邊曆數商紂的暴政,一邊勸止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