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五年後,春深時節。

京城西邊的舜河街,一麵臨河,一麵是一溜兒商鋪。清晨時分,商鋪多數還沒有開門營業,街上行人甚少,河岸栽了一行垂柳,絲絛碧綠,隨風飄拂。

舜河街的街尾有一家鋪子格外不起眼,門楣上懸了一個匾額,上書四個大字:半似仙人。

不知是做的什麼生意,這個時辰也是大門緊閉。鋪子後麵是個四四方方不大不小的庭院,院子中間有一棵茂密的古玉蘭樹,潔白玉蘭正開得好,淡淡香氣都飄到鄰裏家去。

吱呀一聲,西廂房的門一開,走出一名身穿艾綠色衣衫的少女,十四五歲模樣,容顏清麗,一對眸子含著笑意,若水攏薄煙。她手裏端著一隻托盤,上麵擺了清粥小菜,擱在玉蘭樹下的石桌上。然後把手攏在嘴邊,衝樹上喊道:“陌途,吃早飯了。”

少女正是現年十四歲的青印。

樹冠頂端響起沙沙葉響,不一會兒就有一隻黑貓順著樹幹下來,向著桌前一躍,直接落在了桌上。

腦袋探到碗邊兒,聞了一聞,嫌棄地皺起了鼻子:“我要吃魚。”

青印道:“早飯吃什麼魚?中午再做給你吃,乖啦。”

陌途勉為其難地探向碗,隻一舔,碗便神奇地空了。速度之快,渾似剛才挑三揀四的不是他。

青印抬手戳了他的腦袋一下:“吃慢些,還有呢。”

陌途又把嘴巴湊近了小菜,再一舔,盤底就發亮了。它的小小貓身隻是幻象,真實體形十分龐大,飯量也很驚人。

青印也端了一碗粥喝著。見陌途的碗空了,轉頭衝著玉蘭樹喚了一聲:“玉蘭,添粥。”

此時若有旁人在側,定會一頭霧水。這是支使誰幹活呢?卻見玉蘭樹幹上忽然出現了一個隱約的影像,片刻之間與樹幹脫離,形像也清晰了起來,竟是一名白衣美女。

那女子身段婉約,氣質清雅脫俗,娉婷來到桌邊,端起碗來去到廚房中添粥,回來放在陌途麵前,一句輕飄飄的話飄出唇角:“真能吃……”

陌途眼神一凶,突然現出原形,化為巨獸三尾獬貓,體重驟增,“撲棱”一下把石桌踩翻,盤碗摔得一地狼籍。玉蘭嚇得“啊”的一聲轉頭就跑,轉瞬間鑽進玉蘭樹不見。

青印端了一隻幸存的碗,呆呆坐在石凳上,半晌,跳起來怒道:“大清早的你們又鬧!又鬧!”

陌途見勢不好,趕緊縮成貓身,溜進廚房,直接就著鍋子去吃了。青印走到樹下用力敲樹幹,喊玉蘭出來收拾殘局。這樹妖卻跟死了一樣,裝她的呆木頭,任怎麼敲也不肯出來。

青印無奈,隻好一個人把桌子扶起來,清掃一地狼籍。

一邊收拾,一邊壓著頭頂的火苗,碎碎念道:“我不生氣,不生氣。五年了,我習慣了,習慣了……”

廚房裏傳來亂七八糟的響聲,顯然是在經曆一場饕餮浩劫。她又忍不住微笑。

從五年前的焦州府,到現在的“半似仙人”鋪子,她經曆了很多事,見過了許多人,走了一段陰森可怖的路。在這條路上,幸好有這隻大貓的陪伴,才不那麼孤單。

青印坐在樹下的石凳上,手支著腮,思緒又飄回到五年前……

在那場血腥的屠門之夜後,焦州城外的官道的行駛的一輛馬車上,載著一名奇怪的長尾綠眼的美婦人,和一個被全城通緝的小女孩。美婦的丫鬟坐在馬夫旁側的車轅,仍在那裏忿忿地碎碎念。忽然隔著車簾問道:“夫人今天用的是什麼香粉啊?這般好聞。”

美婦答道:“是昨晚母親送的,我們家的秘製香料呢。”

“夫人這次回娘家,再回家時身上這般香噴噴的,老爺定會神魂顛倒了。”

美婦輕笑了一聲,丫鬟也跟著微笑。隻有同在車廂內的青檀,才看得見美婦此刻的笑容全然不像發出的笑聲那般清亮,而是分外陰森,透著十足刻毒。

馬車駛了許久,中午時分在一家酒家停下打尖。美婦也不多看青印一眼,便下了車,由丫鬟服侍著去用飯。青印掀開一角車簾偷眼看去,隻見丫鬟扶著美婦,車夫在打理馬匹。對於她身後甩著的細長白尾視而不見。倒是酒家前來往的其他客人紛紛扭頭看過來,不過從那些人臉上的傾慕神色來看,並非是因為看到了她的尾巴,而是被她的美貌和身上散發的迷人香氣所吸引。

他們看不到美婦的尾巴!

隻有她看得見。

為什麼會這樣?她的眼睛怎麼了?這女人究竟是什麼東西?心中恐慌愈盛,在馬夫去找幹草喂馬的時候,她溜下車去,連滾帶爬地逃離馬車,想離此刻在酒家裏吃飯的怪物遠遠的。可是沒跑幾步,就覺得眼冒金星,腿虛軟得幾乎拖不動。許久沒吃東西了,又累又餓。她打小是大戶人家嬌生慣養的小姐,哪受過這等苦楚。酒家飄出一陣飯菜的香氣,糾纏住了她的腳步,一步也走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