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是多年前的一個夏至,容珂孩子氣的趴在茶樓的二樓木廊子上聽評書。他生著一張珠圓玉潤的臉,白衣套青衫,身材比現在圓潤些。他生性不好動,又加之天氣炎熱,精致的小鼻子上早生了一圈汗。
“話說當年劉邦斬白蛇起義......”容珂聽得起勁,身子一直往前擠,做攀爬狀。
“哎呦我的小少爺......”五短管家慌忙把他抱下來,“這要是翻下去可不大好......”
容珂光聽見管家在耳邊嘮叨,沒聽清楚評書先生講的什麼,一怒之下就衝著管家的手背狠狠地啃上一口,然後頭也不回的跑出了茶館子。直到跑出茶樓之前還聽見評書先生絮絮講著:“十年不識君王麵,始信嬋娟解誤人......”
一到街上,容珂轉了向:到底應該向南跑還是向北跑?北麵那個賣糖人的早就和管家通好了信,哼,才不讓他們抓到把柄!想著就憋足了一口氣,鉚勁往南奔。
而另一個少年卻抱著滿滿一包袱書畫往北走。
“啊!”容珂向後退了兩步,險些坐在地上。結果是少年包袱裏的書畫被稀裏嘩啦的甩了出來,人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二人同脫口而出,似乎都想發泄不滿。
摔在地上的男孩沒再出口埋怨,而是專心的撿起起地上散落的字畫來。容珂沒有再往南跑,也專心的看著地上撿字畫的少年。
“這些值多少銀子?一並算了。”容珂想著和人斤斤計較錢的事很麻煩,這樣倒幹脆。
“不必了。”撿字畫的少年依舊弓著腰拾著,對答語氣也很平和。
容珂不明白,他應該臉紅脖子粗的勒索自己才對,可他語氣平靜的就像剛剛別人問他是否吃飽了似的。自己的預料第一次失了常。於是他眼睛向上轉了轉,心想:這人一定是吃多了。
容珂踱了幾步,忽然一拍手叫到:“哈哈,我知道你為什麼不讓我賠,因為——因為你賣的全是贗品!”
少年撿了半天字畫終於喘口氣坐在地上,仰天道:“啊,我自己臨摹自娛自樂而已,贗品談何而來?”
“那便是贗品中的贗品!”容珂故意氣他。
少年沒生氣,隻是悠悠歎道:“晴空萬裏,妖孽作祟......”
“你說什麼?!”容珂氣得揮舞著手企圖擋住少年望天的視線。
少年的氣歇足了,抱著一大堆字畫起身,麵對著容珂若無其事地說道:“仁兄,麻煩讓個道唄。”
“你,連白花花的銀子都不......”
“說了不要,你就留著買糖吧。”少年嗤嗤說道。
北麵,管家領著一個小廝狂奔而來。二人齊齊指著少年,硬聲道:“少爺,此人......”
“無事無事!”容珂不耐煩的回答,說著又給少年讓出一條路:“那你走吧,不過我可不會賴賬。”少年與他擦肩而過時,容珂順手從包袱裏抓了一柄懸著墨玉墜子的折扇。
“大方送我一個,不打不相識。”容珂把玩著扇墜子道。
少年回身衝他彎彎唇角,走遠了。
容珂愣在原地。
“告訴賬房,撥一百兩過來,”容珂又示意管家把耳朵湊過來,“查出一個叫盛摘葉的人的住處。”他邊在心裏打著小算盤,邊滿心歡喜的回憶著剛才在街上的情景,腦子裏絲毫不敢怠慢地牢記著那個少年的音容。
可是物不應景,盛夏的瓊花樹早禿。
一個殘花滿地的晌午,容珂撫摸著瓊樹的枝椏,回身問:“有消息了麼?”
“已查問清楚。隻是——”
“隻是——”容珂發覺到他在等待一個所期望的答案時,自己的內心是多麼不安躁動。
“那家人隻有兩口,現已移居換了住處......”
“那再找啊?!”此刻容珂內心的不安躁動全部溢於言表。
“隻怕他們已經出了城,力不能及。”
容珂把搭在樹枝上的手滑了下來,晃晃的說:“哦,那、那、那別再找了,銀子也不要送了。”
他失望,他也不懂他因何如此失望。
輕輕揮開扇子,他細細端詳少年的筆跡,臨摹的是名滿天下的《鳳求凰》。生宣紙上散出一股墨香,讓人聞之心頭微微一顫。筆觸尚可,墨跡是偏生膩柔和的小篆,雖然有一些僵硬,但也不乏臨摹者本性特有的清秀雋細。容珂用手指劃動著右下方印章的紋路,又縮回手,攥成拳。
我要再見你。
因他的頑執,他一個人的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