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末末的生活總算開始沿著一種新的軌跡向前行進,他知道這份工作僅能糊口,但他還是格外珍惜,現在他沒有任何可以揮霍的東西,隻能腳踏實地。
他相信老天爺是不會偏袒任何人,付出和得到應該是成正比,前幾年他過的太舒服,現在得為那些舒服買單。
可武末末真沒想到上不惹天下不惹地一輩子老老實實的趙老頭卻被老天爺無情的出賣了。
趙老頭晚上在工廠看大門的時候,正碰上一個人背著包翻牆爬院,因為廠子是生產電纜的小廠,一年到頭偷盜是常有的事,可時間總是在淩晨之後,而那時候廠裏的保安也是最多的,可這次偏偏就趕在了晚上八點,值班吃飯換崗的點,當時就趙老頭一個人值班,看到那人正準備翻院子,老頭當即拿著棍子追上去了,結果賊沒拿下,倒讓賊奪過了棍子照著頭就敲了一下,老頭當即人事不省。
等武末末得到消息已經十點左右,連滾帶爬趕到醫院,醫院直接下了病危通知書,說頭部顱骨骨折裏麵有血塊需要做開顱複位,問清楚武末末不是直係親屬,就讓武末末趕緊通知老人家裏準備手術費,怕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而廠裏送老趙頭過來的幾個人自打知道有可能要開顱有全命危險,四個人就撤走了三個,隻留了一個什麼不懂做不了主的小毛孩。武末末氣急跑了幾趟廠裏結果廠裏大門緊閉,隻留了兩個保安一問三不知,連廠領導的家在哪裏都問不出來。
看著老頭躺病床上沒有一點知覺,在耳朵邊怎麼叫都應不了聲,武末末的眼淚就跟開了閘似的,心慌腿軟直不起腰來。
雖說這麼多年每次見到老頭嘴裏就愛頂來頂去,沒大沒小。可從小到大,趙老頭給他的像一個爺爺更像一個父親,除了武末末自己別人根本不能體會他在老頭這裏獲得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從剛會說話他就領著他到處逛了,自己嘴裏有一口肯定會剩半口留給他,教他下圍棋,知道武末末不愛看書,他就把書裏的東西編成故事再告訴他,每年逢年過節多多少少的壓歲錢,不是同一個姓,卻是一家人的感情。
武末末一個人窩在醫院裏心急如焚,趙老頭拖不起,可他連管事的人都找不到,老頭在廠裏是臨時工,廠裏最後能負多大的責任他也不知道。直到這會,武末末才真覺的自己無能透了,堂堂一個男人養活自己都牟足了全力,從畢業後到現在工作了四年,身上總共就一萬還是別人施舍的,就這連手術費用都不夠,而醫院光術前就得交三萬,說是主刀得從大醫院請,錢不夠什麼都免談。
抓著老人的手武末末的心情也跟著床上的老人一呼一吸,醫生說如果三天醒不過來就危險了,手術是唯一的辦法。又撐了一個多小時,看到那個陪護的男孩都開始打瞌睡了,武末末隻能先回去想辦法了。
走在路上,看不見倒要比看得見的時候堵的更難受,想找一個人說說,嚴磊不合適,他媽也不敢驚動,給他哥說,兩人說不到一起去,拿著手機翻了半天也翻不出一個可以說上一句話的人,看到那個三個一的郭寧的號,武末末蹲在路邊蒙住了臉。
等精神頭恢複了一點,武末末挨個給當年宿舍那些弟兄們打電話,結果有好有不好,好的是答應借上一、兩仟的,不好的是說馬上要結婚馬上要買房。
武末末也理解,他們一個宿舍的哥們留在本地差不多都是剛混出貧困線的,年齡都到了成家的階段,結婚買房,哪有那麼多閑錢支援他,好不容易撐回那個小院裏,武末末沒有回家,他拿著鑰匙開了趙老頭的門。
從七歲那年暑假趙老頭給了他房門鑰匙,他一拿就拿了快二十年,到裏麵偷點吃的,摸兩本書,找一些好玩的東西,進那個屋跟進自己家一樣。如果哪一天這裏沒這些東西了,沒那個一身怪味卻很精明的老頭了,沒有人在他耳邊說,好好睡一覺事就過去了,他該怎麼辦。
看著這小小的三十多平方的小屋,裏麵一間睡覺的,外麵一間做飯的,黑咕隆冬幾十年,二十瓦的燈泡前年被武末末強行換成了節能燈管,光線亮了,牆依然亮不了。
在僅有的一張藤椅上坐了十分鍾,打定了主意那個小破廠的頭要再不出現他明早就扛著“黑心老板”的牌子堵門去,非鬧的他們雞犬不寧不可。想完這些有的沒的,武末末開始收拾東西。先把明天要帶到醫院去的東西準備了,看著床下的幾口箱子,武末末發了呆,其中的三口早讓武末末幾年前就悄悄的翻了個底兒掉,裏麵除了書還是書,第四口武末末隻動了一次,就讓趙老頭操著棍子打出來了,“再動這個,以後甭再進這個屋。”
趙老頭不讓動,他就再也不動,他唯一見過箱子裏麵的東西就是那兩盒快閃下他眼珠子的蛤棋石。可現在他要不動就來不及了。萬一老頭真醒不過來,他還有什麼親戚什麼的他該怎麼跟人交待,老頭現在說不了話,可誰知道他心裏有沒有想說說不出來的。
蹲地上默了好半天,武末末把臉上胡了一臉的東西好歹擦了擦,把那口箱子拖出來,找來一個小鐵絲,三扭兩扭,鎖開了,武末末打開了箱子。
箱子裏整整齊齊,裏麵有一件舊式的軍裝,好幾本相冊,那兩盒棋子,再然後有很多剪下來的報紙,時間久的脫離了武末末的想象,有一個木盒子裏麵是一塊表,還有幾本存折,武末末打開看了看,就那麼點數字,老頭省吃儉用攢了一輩子,總共就不到兩萬,剩下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很多東西武末末見都沒有見過,都是老古董了。
那些剪下來的報紙武末末沒時間細看,看到最下麵有個大牛皮紙信封,一摸厚厚的,武末末就好像探尋一個人的秘密一樣心裏不安極了。
猶豫了十秒,武末末還是決定打開。
裏麵有一些信,還有一個高中畢業證,武末末翻開,一看到上麵的小黑白照片瞬間驚呆了,一個清清秀秀的男孩,生日是52年4月16日。名字叫趙簡。
趙簡不像趙五,這個清秀男孩也不像趙老頭,但這的確是同一個人。武末末一直以為老頭是他爺爺輩份的人,原來老頭六十都不到,甚至要比他爸還小,他真沒法想象當初他能把一個不到四十的人喊成爺爺。
可不光是他這樣喊,是整個院子裏的人都這麼喊。
一屁股坐地上,武末末開始看那些信,信全是老頭的筆跡,寫給另一個人的,那個人他叫他五哥。
五哥,我到這裏已經一周了,全是黃土黃沙,一張嘴就一口沙,天特別冷,我隻帶了一件軍用棉衣穿身上跟穿了一層紗似的,什麼也擋不住,他們說明天我們就得下溝裏了,他們給我們發了工具,一人一把老钁頭,拿到工具很多人哭了,可我沒有。
五哥,今天我們吃上了八個月來的第一頓肉菜,大隊養的那頭豬不知道讓誰給弄死了,除了隊長,大家都高興極了,把內髒埋了,把肉煮了。可高興了隻有兩個小時大家就都樂不起來了,因為小張死了,他和隊裏的人打賭,看誰能一口氣吃肥肉片子吃得最多,小張吃了,他吃了足有一公斤半,然後栽地上了。
五哥,刮風了,麥子還有半個月就熟了,麥穗漂亮極了。我們二大隊和一大隊的人昨晚上已經忍不住了,小胡偷了一小捆,我們點了火烤著吃,劈裏啪啦的聲音好聽,味道真的太香了,舌尖上有種咖啡的味道,還記得那個咖啡機嗎,我以前用它磨咖啡,你說應該用它磨麥子,總得用用,要不一定生鏽了。
五哥,今天把你的那件軍服洗了晾了,想穿還是沒舍得,最後從村子裏的老鄉那裏買了件舊的中山裝,太大了,我這個頭真不行,穿在身上還有一股羊圈裏的味道,不過總算不用穿露肚皮的破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