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末末呲著牙咧著嘴直抽冷氣帶呻吟,“本來沒事,拿了鑰匙下來就能進門了,可現在有事了,腳崴了”。嚴磊一聽,忙蹲下來把武末末還掖在襪子裏的褲腿抽出來一看,腿腳好好的,沒紅沒腫的,暫時還看不出來名堂,但武末末一動不敢動的樣子就說明應該是挺厲害。
旁邊站著的罪魁禍首看著像一點沒反應似的,不內疚,不自責,扔了棍子踢了踢武末末,“混小子,你媽囑咐我看著你,我就好好看著你,說,是不是又偷偷去遊泳了?”
“沒。”武末末一挺脖子叫得要多冤枉有多冤枉。
老頭才不管那麼多,蹲下來扯起武末末的褲腿子,用指甲在武末末腿上一劃,出來一條白印子,手指頭直接上去點在了武末末的腦門上,“還說沒遊泳,還說沒遊泳,這是什麼,你真的是要活活氣死你媽呀。”
“就洗了個腿兒,就洗了個腿兒。”武末末嘴軟了,對嚴磊使了個眼色,“不信你問嚴磊,他是我同學。”
“他都是你同學了,我還問他幹什麼。”老頭依然不依不饒。
武末末沒脾氣了,瞪著老頭,腳崴了本來就痛得他夠嗆,這又引出來這麼一灘子挨打的事,喪著臉,“趙大爺,您行行好,回你屋裏下棋去行不,就別在這添亂了。”
老頭一聽不幹了,“下個屁棋,說,你有多久沒跟我下棋了”
“沒人陪你下,您一個人不也下得挺好,再說了,您現在又下不過我,老贏您多沒意思,所以啊,您老看到差距就應該回去多閉門練練功,等功力精深了,我自然會上門挑戰。”
“臭小子,長進了啊,把師傅都扔腦後了,我不管,要想我不向你媽告狀,可以,過來陪我下兩盤棋。”
武末末快哭了,抱著嚴磊的脖子掙紮著站起來,指了指老頭“怎麼辦,碰上冤家了,要我媽回來知道我去遊泳了,非拆了我的骨頭煲湯不可,要不我就不去了看電影了。”又指了指方成,“你和方成去看吧,等星期一上學的時候,別忘了把故事情節告訴我。”
嚴磊臉拉得老長,本來說好的,趁這個周末先去遊個泳,然後去看那個早就心癢的電影《真實的謊言》沒想到武末末這個糊塗蛋明知道她媽媽管得嚴,出門竟然還敢把鑰匙忘家裏了,要是等電影演完再爬樹取鑰匙,天早黑了,根本看不見,那他就得蹲在門口等他媽媽下了夜班逮個現形,沒想到現在這鑰匙拿到了,又蹦出個小老頭來。
“他誰呀,你爺爺?”
“他要是我爺爺,你現在就得到墳頭給我送花去了。”
嚴磊拍了拍武末末身上的土,看到武末末腦袋上還頂著那頂破軍帽呢,模樣滑稽,一把扯下來,“從哪弄的,髒不髒。”
武末末嘿嘿一笑,“從那麵那個破屋子摸出來的,我哥的,剛不是想上樹嘛,這樹上有三個馬蜂窩呢,上次蟄得我眼睛腫的兩天都沒法睜得開,這不,能遮住一點是一點。”
嚴磊脖子一硬,“有馬蜂窩你還讓我上樹,你小子可真夠毒的。”
武末末急了,“你別狗咬呂洞賓,我就找了個帽子,你都上去了,等你上去了再說,說不定你一慌張真的會驚動了馬蜂。”
嚴磊也就是說說,逗逗武末末,看了看表覺得還早,不死心還想拉著武末末一起去看電影。武末末看了看趙老頭,氣憤地搖了搖頭。
“末末,你就那麼怕他。”
“怕。”武末末牙都快咬出血來了,可趙大爺壓根沒理他,轉過身,“三分鍾啊,我收拾棋盤去了。”
一間小小的小屋了,一個二十瓦的黃燈泡,一張小小的四方桌,兩個小板凳,兩個大搪瓷缸子,兩盒棋子,再加上兩個蹲在小板凳上的人。
武末末持白,趙老頭持黑,持白者剔著什麼都沒有牙縫,持黑者撓著什麼都沒有光頭。
“數三下啊,再沒招就認輸了,我看這子也不用數了,都明麵上擺著呢?”
“再等等。”老頭不死心。
“爺爺,再等我就餓死了,第一盤棋下了兩個小時,您輸得都沒形象了,第二盤眼看又兩個小時了,我中午就吃了兩饅頭加一碗剩菜,水裏泡了一場,再讓您揍了一場,再抗下去就要影響我發育了,要以後我也隻長您這個兒,長大我跟誰哭去,耽誤了我的美好未來,您能負得了這個責嗎?”
“末末,再等等啊,我這就想出招了,你這小子都哪學來的陰招啊?”
“除了您,咱這院裏還有人認識這兩籮東西的嗎?不管收關了啊。”
“再等等,餓了等會我給你下麵條。”
武末末哀嚎了一聲,一屁股鬆了勁改蹲姿為坐姿
。基本上從上幼兒園開始,他媽沒功夫管他,回回放假就把他擱到趙大爺這搭夥了,每次看到那種說不出來什麼味,看不出來什麼樣,糊成一團鼻涕一樣的東西,他都快惡心死了,要不是實在餓得撐不住,他寧願上樹啃樹葉子也不吃那種惡心東西。
“別,您老快打住吧,您那麵條存您這兒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我就不占您便宜了,回頭我下麵條給您吃。”
“真的?”趙老頭打起了精神,看到武末末點點頭,隨手把棋盤上的棋子一呼拉,“這盤就算和局吧,走,上你家吃麵條去。”
武末末看著沒了模樣的棋盤,氣得幹瞪眼,“您老還真不知道害騷。”卻也隻好乖乖地單腿蹦著回家做麵條去了。
武末末甭看隻有十四歲,一個堂堂初三學生,做飯可真的是一把好手。
不到一刻鍾,兩碗像盆一樣大的碗麵就上桌了,雞蛋,蔥花,西紅柿再配上武末末他媽自製的辣醬把趙老頭聞得直流口水。
“末末,人都說沒媽的孩子早當家,我看你這沒爹的孩子更是把好手,你看這麵我做了一輩子怎麼就做不出來這個味呢。”
武末末翻了翻白眼,敲了敲碗邊,“趙大爺,你那麵往鍋裏一扔就打算稱它是一碗麵了,連攪都不願意攪一下,不變成糊糊就算對得起您那貳塊貳毛伍了,您看我怎麼做麵的,您有圍裙嗎?您碰刀嗎?知道雞蛋得炒不是往鍋裏澆嗎,知道蔥花什麼時候下嗎?天天說我沒爹,我沒爹,您就不能忍在肚子裏不說,讓他發酵去,黴爛去,您就非把他亮出來,您就不怕我幼小心靈受到傷害。”
趙老頭一筷子敲武末末腦門子上,“就你,心靈堅硬著呢,炮彈都打不透。”
的確,沒人不認為武末末心靈堅硬。
在這個魚龍混雜的大院子裏,武末末可算是一個名人。從小爬高上低,掏鳥窩,拿彈弓砸玻璃,偷別人門口的蜂窩煤,抓小動物藏人衣服裏,把平整的路麵撬出一個坑來,躲在牆後麵看騎自行車的人各種的摔姿,這個院裏住了百十號人,除了那些抱在懷裏不能動的,躺在炕上動不了的,基本上每個人多多少少都吃過武末末的暗虧。所以每次聽到或高亢或痛罵或撕扯的“武----末----末---”三個字,大家都知道不出十分鍾,就會傳出來二樓東側小屋子裏武末末的嚎叫,“媽,我再也不敢了,您就再給我一次機會,您就再相信我一次,我一定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下次再犯,再犯,您罰我跪搓板,罰我舉笤帚,罰我三天不吃飯,罰我背一百首唐詩,我以後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