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 幽
念頭一旦成為了信念,有時候也是很可怕的,當你預測得到的同時,也不要忽略了失去。
——題記
故事發生在舊上海。
在哪個動蕩不安的年代,街上的行人們個個臉上浮滿了恐慌,車夫們拉人力車的速度比往常快了許多,太太小姐們一該往日的悠閑與自在,付過車費後匆忙低頭逃離這個隨時有人軍轟炸的街道,那些無家可歸的寡婦們拖著她們的一群兒女,衣不遮體地蜷縮在可以稍微在、擋風遮雨的角落裏。日本鬼子搶走了他們的糧食,鏟平了他們的房子,殺害了拚命保護她們的丈夫。現在,他們無從選擇,隻有眼巴巴地望著路上稀疏的行人,乞求一些少得可憐的施舍
。死神離他們如此地接近,可老天爺似乎並不可憐這些已餓得麻木的人,肆
虐的狂風卷著淅瀝的秋雨,整個上海充滿了寒意。
十一歲的何智強拉著四歲的妹妹何悟幽走在街道上,他的左胳膊上挎著一隻與瘦小體形不相符的大包袱。
“哥,我們去哪裏啊?”悟幽仰起小臉。
智強抱起了妹妹,將她的雨衣帽子往前拉了拉,他沒有吭聲,臉上顯露出同齡人少有的愁容,是啊,他該怎麼回答妹妹呢?三個小時以前的慘景浮現在他的麵前:
父親曾視為知己的好友黃家良為了巴結日本鬼子,向他們告了密,說出了父親何俊和母親組織抗日的事,他親眼看見了三個鬼子半夜闖進自己的家中,砰地扔了一團血乎乎的東西,是媽媽,是媽媽的頭顱,智強本能地要喊了出來,卻被父親一反手壓在了被子裏。他的手勁如此的大,他使智強的臉部緊緊地正貼著床麵,連呼吸都很困難,更談不上喊叫了。就這樣,任憑鬼子刺刀瘋狂地出入胸口,父親始終沒有掙紮,沒有躲閃。他背在後麵的手,就像一副鐵鉗子,牢牢地卡住被子裏的兒子,他用自己被鮮血染紅的身體最大限度地遮掩住被子裏被擠縮成一團的兒子。鬼子又四下張狂地翻騰了一陣,便急著領賞去了。鮮血汩汩地從父親胸口湧了出來,滲透了整個被子,慢慢地,父親的手一點一點地鬆開了,他通的一聲從床上栽了下去。
“爸——,你醒醒,爸——,爸——”智強一把揪開被子,他撲到了父親身上,發了瘋似的搖他。
“強兒,”父親慢慢地睜開眼睛,費力地說道:“不要……不要再相信你黃家良伯伯,他已經鬼迷心竅了。你要……要帶好你妹妹,走……走得越遠越好,離開這個沾滿血腥的地方……”
父親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爸——,媽——”智強淒慘的哭叫聲充斥了整個房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樓上隱隱約約傳來了嚶嚶的哭泣聲,
是妹妹,智強反射性得地從地上彈了起來,他搬來了父親自製的梯子,往樓上爬去。
這是一個又窄有暗的樓棚,樓口被柴草封得嚴嚴實實,而且上樓的梯子不用時總是藏在隱蔽的地方,一般人很難想像這裏是智強父母用來抗日戰士們療傷養病的地方。這些天,老有一些戰友們晚上聚在家裏商談遊行示威的事,出出進進的,母親怕影響悟幽睡覺不好,便在她睡著後將她放在了樓棚的床上。盡管這裏被遮蓋得嚴嚴實實,可她還是被智強撕心的哭聲吵醒了。她從床上爬了下來,小手使勁地扒那捆堵在樓口的柴草。可費了半天勁柴草還是紋絲不動,於是她著急得哭了起來。
智強用勁掀開了柴草,一把將妹妹摟在懷裏,他忍住即將掉下來的眼淚,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妹妹看見父母慘死的場麵,她還小,她無法承受失去親人的事實。智強在一刹那間仿佛覺得自己突然長大了,是的,他從現在開始就要肩負照顧好妹妹的重任。
“哥哥,你剛剛為什麼哭呀?我害怕。”悟幽蜷縮在哥哥的懷裏,盯著智強又紅又腫的眼睛問道。
“乖,別怕,有哥哥在呢,哥哥一會帶你出去玩。”智強拍了拍妹妹的背。
“不,我要爸爸,我要媽媽。”悟幽又哭了起來。
爸爸?媽媽?智強心裏像被揪住了一樣地疼,他咬了咬牙,像是下了狠心一樣地說道:“悟幽,你聽著,我們是撿來的孩子。現在爸爸媽媽有懷上了自己的親骨肉,他們走了,不要我們了。以後,你要聽哥哥的話,哥哥帶你去找我們的親爸媽好嗎?”
“你騙人,你騙人!”悟幽哭著要掙脫智強的懷抱。
智強使勁按住了她,他狠了狠心說道:“哥哥沒有騙你,你要是再不聽話,哥哥也不要你了。你想想,爸爸媽媽為什麼把你放在樓棚的草堆裏,就是不想要你了,要不是哥哥幫你趕老鼠,你的鼻子早就被吃掉了。”
悟幽最怕老鼠了,她聽了智強的話不在吱聲,可眼淚還是吧嗒吧嗒地往地上滴。智強一邊輕輕地拍她,一邊給她講烏龜賽跑的故事。
悟幽掛著眼淚睡著了,智強將她放回小床,下樓拿了一些幹糧和幾件衣服包在一個大包袱裏,接著又爬了上去抱了妹妹,小心翼翼地下了樓。
智強無限留戀地看了一眼血泊中的父母,他將雨衣帽子帶到了妹妹頭上,一咬牙踏出了門,鑽進了蒙蒙的雨霧中。
二
天慢慢亮了起來,一夜的風雨終於淚的停歇了下來,空氣變的清新起來
智強帶著妹妹來到一個宅院門前,此時梧幽的小臉已被凍得有些發紫,還不停的打著噴嚏。智強的眼神中顯出一種剛毅,他知道自己來這的目的。
這是一個極其豪華的住宅,透過銀灰色的鐵欄杆大門,可以看到裏麵的花園、草坪、噴泉以及忙前忙後的傭人。而智強的目光卻長久的鎖定在一人的身上,那是一個他今生今世都永遠不忘記的人——“黃家良”,他咬著牙狠狠的吐出了這三個字。
此刻,黃家良正坐在草坪中央的亭子裏喝茶,他曾經與智強的父親何俊情同手足,可後來,日本歸子侵略中國,何俊加入了抗日隊伍,而黃家良卻為了自己的錢莊能報下去,便學會了巴結官吏。更可惡的是,他為了進一步穩住腳跟,竟和政府官員們一起討好鬼子,為他們提供糧食、住所。為此,父親曾與他發生過無數次的爭執,一氣之下,父親大罵了黃家良一頓,並聲明與他斷交。誰知當天晚上鬼子就殺了雙親,智強永遠也忘不了其中一個鬼子臨走時說的那句話:“先生可真是忠心啊!要不是他的話,我們豈不是又少了一分獎賞……哈……哈……”
“哥,”妹妹搖了要智強她把小手指向了亭子子中央,“那不是黃伯伯嗎?黃伯伯——
黃伯伯——”梧幽喊了起來
黃家良聞聲發現了他們,他心裏咯噔一下,他知道
鬼子昨晚殺了何俊夫婦,可這亮個孩子一大早到我這裏來幹什麼?來報複我?向我討回公道?他的手下意識的在在腰間摸了摸,確定槍在,便回了頭對管家說到:“老李帶兩個孩子近來。”
管家稍微遲疑了一下,開了大門。
“黃伯伯,黃伯伯。”梧幽跑這撲向了黃家良。
黃家良抱起了她,腦子裏卻多了一個問號。
智強站這沒動,他心裏充滿了仇恨,現在,仇人就在眼前他很不得馬上撲過去咬他,將他撕碎,可他不能,他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妹妹是無辜的,他不能毀了她。他要是報仇,但不是現在,因為現在不但報不了,還會害了可憐的梧幽,他要讓妹妹好好地活下去。
智強放心鬆自己的表情,他深呼了一口氣,將握緊的晴天鬆了下來。
“嗚——嗚——”梧幽傷心的哭了起來:“黃伯伯,我爸媽不要我們了,嗚……嗚……,他們仍下我和哥哥不見了,嗚……嗚……”
黃家良替梧幽擦眼淚的手不經意地顫抖了一下,他將梧幽遞給管家,帶這滿腹的不安與惑疑往智強跟前走去。
智強望著一步步接近的仇人,像是做出了一個巨大決定一樣猛地撲進黃家良的懷裏,嗚咽著說:“我爸媽不知被什麼人殺害了,嗚……嗚……”
“怎麼回事??強兒,你慢慢說。”黃家良的手又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當我回到家裏的時候,隻看見爸媽躺在血泊中了。”智強抹了一把眼淚繼續說道,“當時,妹妹還在樓上睡覺,被困在柴草堆裏出不來,她什麼也沒有看見,我不敢告訴她父母已經死了,隻對她說我們是撿來的孩子,爸爸媽媽不要我們了。”
黃家良如釋重負般地鬆了口氣,這兩個孩子,一個不滿十一,另一個才剛剛四歲,他看不出任何虛假的地方,智強的眼淚讓他相信他所說的。更何況,殺害智強父母的鬼子回來說當時出何俊夫婦未發現有其他人,此刻,他的心裏也是七上八下,亂成一團。
智強仔細地觀察著黃家良,連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表情都不放過,他看得出他已對自己放鬆了警惕,接下來,他也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了。
“黃伯伯,你收留我們吧。”智強突然跪倒在地上,兩行清淚順著消瘦的雙頰滑了下來,“黃伯伯,悟幽還小,我們應該有個家。”
“家”,一聽到這個字黃家良的心像被刺了一樣因隱隱做痛,是啊,他也曾經有個家,一個溫暖完整的家,有可愛的兒子,漂亮的妻子。可是,在他生意不好,債主盈們的時候,妻子卻背叛了他,跟一個有錢的商人走了,而且還帶走他唯一的兒子,他覺的沒錢就意味這貧窮意味這背叛,意味這被人拋棄,這也可能是他為了保衛錢莊把巴結日本鬼子的原因之一吧。無數個夜裏他都夜不能寐思念自己的妻兒。他並不狠他們他曾無數次的回憶以前一家三口的快樂時光,他們一塊去山坡放風箏,去公園看花展,去海邊揀貝殼。晚上妻子做好飯,他總是把好吃的夾給兒子,可兒子十分懂事,硬要爸爸媽媽一起吃,每當這時,歡笑聲總是溢滿了整個屋子。他喜歡兒子誰在被窩裏親他和他妻子可愛的模樣,喜歡聽他叫爸爸,喜歡摸他和他在背上方一模一樣一大一小連在一塊的兩個小黑痣。可是現在,這一切都離他遠去,他的心好像是被挖走了一大塊,沒有了妻子,真正意義上的家還在嗎?他會不會挨餓?會不會凍傷?他現在應該滿七周歲了,誰會給他過生日呢?想著想著,黃家良不覺心酸起來,他的眼角濕潤了
“黃伯伯——,我肚子餓,我想爸爸媽媽。”梧幽掙脫了管跑了過來,她的小手拽著黃家良的衣襟,稚氣的眼睛裏泛著星星陽光。
“黃伯伯。”智強變叫邊朝他磕了三個響頭。
黃家良那顆做父親的心再次被觸動了。他隻知道他每法說服自己來拒絕這兩個因為自己而失去父母的孩子,他報起了梧幽,用臉貼了貼她那被風吹通紅的小臉,鄭重地說:
“悟幽,我其實不是你伯伯,我是爸爸。”
“不,你是伯伯,你騙人!”悟幽瞪大了眼睛,頭搖得像撥浪鼓。
黃家良看了一眼智強期待的表情接著說到:“悟幽爸爸沒有騙你,以前爸爸太窮了,養不活你,你媽媽也被餓死了,爸爸隻好把你和各個寄養出去。現在寄養你們的人要回老家了,爸爸有錢了,爸爸可以供你們吃飯上學了,悟幽,以後這就是你的家。”
悟幽被突來的事情搞糊塗了,她摸了一把眼淚,抽泣著問智強:
“哥哥,著是真的嗎?”
智強望著可憐的妹妹,她是那麼的單純,她才四歲,根本沒有細致分析真假的能力,現在,她隻能通過哥哥來驗證事情的真與否。智強心裏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樣難受,隻要他一點頭,妹妹腦海裏存在的父母就會隨之消失,取而代之的將會是自己的仇人,這是多麼可悲和滑稽的事情!可他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三
悟幽畢竟是小孩子,她很快就適應了自己的新家,適應了她的“親生父親”,偶爾回憶起以前的日子,她也隻是想想自己的“養父”和“奶娘”不知現在過得好不好而已。
黃家良為了迎接“兒女”也大費了一番心思,花了兩三個禮拜的時間為他們裝修房間,黃俯上下忙得不亦樂乎。
“不行,不行,老爺說了,小姐的房間的顏色要明快,把這個紫色的窗簾換掉。”吳媽一邊指揮一邊衝丫環們吆喝著,“阿香,你和桂花一會到街上請個最好的裁縫過來給小姐和少爺量衣服。杏兒,從今天起,忸怩就專門伺候小姐。”吳媽不停的吩咐著,過了一會兒,她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補充道,“對了,你們大家給我記好了,少爺和小姐是以前老爺寄養在別人家裏,現在才領回來的,你們知道就行了,不要多嘴。有好事的,一律趕出家門。”傭人們一個個嚇得麵如土色,——說“是”。
管家這邊也沒有閑著,他一會兒看看智強房間東西全不全,一會看看洗澡水燒好了沒,小六子留下來專門伺候智強。他拿了抹布擦那剛買回來的家具,來回不停的走動,一不小心被門檻拌了一下,差點摔倒,被管家臭罵一通:“你看看你,笨手笨腳的,要不看你在你沒爹沒娘的份上,早就不留你在這兒。哪輪得上你伺候少爺。”
“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小六子邊爬邊向管家求饒。
黃家良這段時間似乎特別開心,連他知道都不明白自己是向死去的“好友”贖罪,還是真的對著一隊孩子動了真情,總之,他很喜歡他們叫他爸爸,特別是悟幽,他看著她向自己撒嬌的樣子,覺得滿足極了。有時候他甚至懷疑著一切是不是在做夢,當確認這是真的時候他又擔心起來,擔心有一天這一切會突然消失,於是他在家裏請了觀音的佛像,天天都要上香跪拜,感謝上蒼給他的“恩賜”。他在心裏默默地安慰自己:既然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我還不安什麼呢?兩個孩子什麼也不知道。而且,隨著抗日隊伍的日益壯大,鬼子已開始向別處轉移,除了管家,沒有人會知道那個“秘密”的。黃家良歎了一口氣,他有想起了智強的父母,心裏始終覺得很內疚。“為什麼?為什麼??”他一遍一遍地問自己,“為什麼自己那麼衝動害死他們??”黃家良閉上雙眼,淚如泉湧。
“老爺,你又想起傷心事了?”管家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
黃家良這才回過神來,他望著管家,像是求證似的說道:“老李,你跟我這麼多年,你知道的,我隻有一時之氣說出了何俊夫婦抗日的事情,我原以為鬼子會把他們先抓起來逼他們投降而已,我隻是想出出氣,可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