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六年,春。

清河書院的金色禦賜匾額在通天牌樓上高高懸掛,壯麗而氣派。繞過影壁向裏進入院子,是一方假山池水,成群的紅鯉時而浮上清澈的水麵吐著泡泡,池邊的榆樹正綠油油。

山主屋裏,一個年近知天命的男人倚窗而坐。兩股油亮的黑發垂下,他冷戾的麵色正如他那半舊不新的黑色長袍,與窗外的春景甚是不協調。羽毛筆正唰唰地在羊皮紙上來來回回地寫著什麼。

這時候,一個小廝進來通報了一句,男人聽了微微蹙眉,啞著嗓子道:“讓他進來。”

雙扇鏤空華門吱拉一聲開啟,一個不到三十歲的青年走了進來。他麵色亦是冷若冰霜,走到桌子的對麵,他雙手將一封信箋呈上。

之前的男人麵上有些不悅之色,他接過信箋打開來,隨意地掃了一眼,隨即冷聲道:“史努比亞,你要辭去西洋部先生的職位?”

史努比亞點了點頭:“不瞞山主,那幫學生,我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

“你是跟隨了我多年的,你都管不了他們,還有什麼人能做到呢?難道你想讓我這老態龍鍾的再去專門管教他們不成?”米斯特楊眯了眯眼,“你有什麼難處,盡管跟我說。”

史努比亞麵露愁容,歎息道:“其實也不是多麼複雜的事兒,隻是……實不相瞞,自從大皇子來此被分入西洋部,他簡直是如魚得水,不僅絲毫不知收斂,反倒帶動了西洋部原本那些還算懂規矩的學生們一起在書院裏作威作福,目無尊長,一群紈絝子弟,將西洋部攪得雞飛狗跳……再加上清河書院改製以後,各學部兼收女學生,大皇子小小年紀便跟西洋部的那些女學生們舉止曖昧,頗為不知禮數。我把這事兒反映給西洋部堂主,可堂主迫於陛下的顏麵,根本不敢出手管教,我隻不過是個小小的教書先生,怎能有那能耐去管到大皇子頭上了麼?”史努比亞說著有些憤憤不平起來,“再這樣下去,我西洋部的良好傳統就當真要被這潑猴給毀了!我就不明白了,想當年皇夫大人少年時在書院裏也是數一數二的優秀學子,文韜武略,琴棋書畫,可怎麼到他這兒就如此一塌糊塗,無法無天!”

“咳……”米斯特楊咳了一聲,“可能是陛下太寵著他了吧……這是陛下的家事,你我莫要妄言。你的辭呈我是不會同意的,你且暫時回去安心做你的教書先生,大皇子的事情,我會親自跟陛下言明。”

史努比亞領會到了米斯特楊的意思,起身作了個揖,便從正門出去了。

……

謀略部甲組,教學齋。

課間的時候,學生們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有的下棋,有的談天說地,有的追逐嬉戲。

兩個粉雕玉琢的孩子中間放了一盤象棋,那五官鮮明,眉宇間竟有些妖嬈氣色的男孩子一手撐著下巴,正盯著棋盤苦思冥想。坐在他對麵的女孩子形容秀麗,鵝蛋臉,秀發烏黑,彎彎的眉毛下一雙漂亮的杏仁目飽含智慧。她雙目含笑地望著對麵的男孩子,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男孩子頗有些焦急,終於,他按耐不住,甩了甩袖子道:“罷了罷了,惠雲,這次又敗給你了,你果然是聰明過人!”他說著衝南宮惠雲拱了拱手。

南宮惠雲也不推辭,隻是端起茶盞輕呷了一口,悠悠笑道:“孔沁書,你若是想要下贏我呢,其實也不難,有時間的話你過來找我,我單獨跟你說說……”她這話似乎意有所指,孔沁書有些慌亂地看了她一眼,嘿嘿笑道:“一定一定,求之不得。”

南宮惠雲正要答話,忽而外頭一個學生小跑著進來,大老遠地就在那兒叫著:“公主——公主——”

南宮惠雲轉而望他,不解道:“出什麼事兒了?瞧你慌裏慌張的。”

那學生湊近南宮惠雲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卻見南宮惠雲麵上的笑意漸漸落下,表情凝重起來。

“咋了?可是你哥又闖什麼禍了?”孔沁書一臉關切道。

南宮惠雲搖了搖頭:“你隻猜對了一半,這會兒不隻是他闖禍了,而是他要被迫退學了!”

孔沁書麵色一變:“怎麼可能?誰敢讓他退學啊!”

南宮惠雲沉思一番,冷靜道:“應當是母皇的意思。他在書院裏的事兒母皇全都知道,事到如今,母皇應當已經有了別的打算了。”她說著從座上起身,“我這就去宮裏覲見母皇。”

“哎……”孔沁書立馬攔住她,“你要去哪兒?你難道忘了皇上跟我爹一起下江南了?你難道想現在跑去江南不成?”

南宮惠雲一愣:“啊,是啊,我怎麼給忘了……那,那我就去見父親,讓他勸勸母皇,母皇不可能不聽他的意見……”

“我,我陪你一起去!”孔沁書隨之起身。

南宮惠雲忍俊不禁:“你也要去?”

孔沁書忽而將目光轉向別的地方,小聲道:“我,我陪你走走還不行麼……”

南宮惠雲噗嗤一聲笑了:“求之不得,走。”兩人一麵說著一麵向外走去。

“惠雲啊,你也勸勸惠明吧,他好歹是你親哥。”孔沁書語重心長道。

“怎麼不想勸?”南宮惠雲無奈道,“可你也看到了,我跟他的性格素來是南轅北轍,平日裏說話不超過三句鐵定得吵起來!”

“其實他的性子咱們也知道,畢竟都是一起玩到大的,隻可惜他來了西洋部,沒有了皇上的管束,就愈加的無法無天起來。說來也是奇了,你是他的妹妹,可為什麼你就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他就對這些沒有絲毫興趣呢?”孔沁書有些納悶道。

南宮惠雲聽了孔沁書讚美自己,麵上有些笑意,可是轉而一想,她又忽而不開心起來:“你有所不知,父親向來偏袒惠明,他這性子多半也是父親他慣出來的。”南宮惠雲想了想,補充道,“就拿那劍的事情來說吧。惠明那柄寶劍你知道吧?”

孔沁書一副了然的樣子笑道:“當然知道,那是件不多得的寶物,當初他不是經常在咱麵前炫耀麼。”

“那寶劍就是父親給他的,可我就沒有!”南宮惠雲感到心裏酸得直冒泡泡,“那時候我還傻嗬嗬地跑去問父親為什麼我沒有惠明就有,父親說了,‘你是個女孩子,這些舞槍弄棍的不用那麼太在乎’,瞧這話說得,可氣人了!”

孔沁書連忙安慰道:“你可別放在心上,你母親不就是女皇麼,多威風,你偷偷去求你母親,讓她把皇位傳給你不就得了?嘿嘿,到時候你想要什麼沒有?”

南宮惠雲被孔沁書說得飄飄然起來:“成,看在我以後能夠繼承大統的份兒上,我這就去替我那廢柴哥哥在父親麵前多說幾句,看父親能不能做主讓他留在書院。”

孔沁書嘿嘿地笑起來,兩人也顧不得接下來還有老先生的課,隻是肩並肩往前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