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啟四年,正月初七。
年關剛過,相比往年,今年的天氣卻是冷了許多,這雪下了也有數日未停,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京城內每天都有人凍死,順天府二十四縣凍死的乞兒更是不計其數。
新年前夕,京營各衛所就已經接到命令日夜不停的用馬車把凍死的屍體運到城外火化,未免開春轉暖之後發生瘟疫。
雖說瑞雪兆豐年,但凍死還這麼多人,也算得上是天災了吧。
是夜,寒風乍起。
我奉北鎮撫司調令捉拿禮部侍郎及其餘黨,鎮撫司的命令是讓我不要驚動朝內百官,為了掩人耳目大雪封城的這一夜便是最好時機。
自入夜以來已經過去兩個時辰,雖讓手下百餘名錦衣衛暗中包圍了禮部侍郎的宅邸但我遲遲未下達進攻的命令,全是因為這鬼天氣一直讓我心神不寧,第一次出現這種感覺還是在山上和師傅學藝,三天後便接到了父親殉職的家書。
後來發生的種種事情,皆說明了這感應的獨特。
對我來說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為了謹慎起見,我決定再等等看。
回想起小時候,那年七歲,父親帶我上山拜在師傅門下,第一次見到那個瘦的和竹竿一樣感覺隨時都會被風吹倒的老頭,我卻被他身上莫名的氣勢嚇得連呼吸都感覺困難。
後來師傅告訴我這過人的敏銳力這是上天賜予我的天賦,但也同樣是一個詛咒。
我問師傅是什麼詛咒,老頭子卻隻說了一句“天煞孤星,一生坎坷。”
當時我不懂,後來懂的時候已經遲了。
正搓著凍得發麻的手掌,侯六走到我身旁抖了抖滿是積雪的蓑衣,然後遞給我一個還剩半壺酒的酒葫蘆,他把取下的鬥笠抓在手上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我說信哥,咱們為何要接這苦差事,那些閹黨執掌朝政以來,自喻清流者都唯恐避之不及,我們卻還要做其爪牙,聽命差遣,想想心理就堵得慌。”
侯六跟了我十年,算是我身邊資曆最老的手下了,也是我最信任的兄弟。我十五歲進入錦衣衛十七歲便升上總旗,也就是在這一年侯六入了衙門任職,到我手下至今已過十個春秋。
聽他這麼一嘮叨,剛抵到嘴巴的酒葫蘆又被我放了下來,本就心煩的很,他再提上這茬子事,讓我連喝酒的心情都沒了。
“慎言!切記禍從口出。”我知道有些話放心裏就好,說出來就容易招來橫禍。
“這不都是自己人嗎,我也就說說,不礙事。”看出了我表情的不悅,他不好意思撓了撓腦袋。
侯六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太沒心眼,如果可以我真不願意和他解釋太多。
“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莫管外界蜚議。年關剛過就給弟兄們接了這苦差事是我對不住大夥,回頭定會補償大家。”我拱了拱手表麵是對侯六說,其實是向身後其他幾名總旗官表麵我的態度。
“信哥,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這本就是我等分內之事,哪有苦不苦的。”侯六連忙搖頭擺手。
“是啊,秦大人實在言重了,咱衙門裏多少個百戶,每次最苦最累的活都是分給咱們,但大人手下的傷亡每年都是最少的,這還不都是仗著大人您的功勞。”一旁的總旗官說道。
“我等都已經感恩戴德不及,哪還敢要大人的補償,大人著實言重了。”另一位總旗也附合著。
“是啊,是啊……”
他們這你一言我一語的推辭,我也不好再繼續往下說,主要是意思到了就可以了。
說到閹黨亂政,我接這差事並非是因閹黨勢大而有意巴結,實則是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
自己在衙門裏也沒有什麼關係,父親死後以往的叔叔伯伯也就少有往來了。在母親去世前我答應她一定會努力往上升,爭取頂了父親指揮使的職。
為了政績,我沒有推脫的理由,更主要的原因是我沒有多餘的錢財去給上級疏通關係。
同是百戶,衛所裏就有十多人,然而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任務卻總是落我頭上,放在平常和下麵的總旗們湊點些銀子孝敬給千戶倒是可以推讓掉,但這次卻不同,指揮僉事大人親自任命,我便知道推脫不得了,僉事大人是閹黨一派眾人皆知,既然這任務落到我頭上再去推讓反而會惡了閹黨。
至於外界蜚議,我並不是太過關心,況且錦衣衛本身就已經臭名昭著再多一些罵名也沒什麼。
“信哥,前些日子張英張百戶手下的盧劍星三兄弟和你提過調到你手下任職的事,你還記得嗎?”侯六縮頭縮腦的突然本蹦出這麼一句,我一聽就知道他是有話要說。
“怎麼,你和他們很熟嗎?”我知道侯六是想替他們說話,但我也有自己的打算。
“這,嘿……喝過幾次酒。”侯六尷尬的說道。
“我對他們三個也有些了解,按理說調過來是沒問題,但他們是張英手下的主要戰力,你覺得張百戶會放人嗎?我如果以傷亡補缺為由向千戶大人申請卻也可以把他三人調來,但這同樣會惡了張英,我和他雖不在同一個衛所,但畢竟是同級同僚,以後相處隻怕會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