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禕裴禕裴禕裴禕,那個人那個時候總是坐在裴禕的輪椅旁邊,一遍一遍叫。
——他不會醒的!他對他吼。
——說不定有一天就醒了呢?
——不可能!
——夜……於是那個人不滿。你怎麼對這個世界那麼沒信心。
——好!你有信心是把?如果哪天你真能把他弄醒了,我就相信你有靈魂!
——如果有那麼一天,我就相信你有靈魂!
現在,這個人醒了。
但是那執著而純粹的靈魂,卻已經消失了……
尹夜凝自己知道的,那個人的靈魂被他親手殺死了,在懸崖上親手殺死了。他的F,他的愛情就是他的靈魂,他把他的愛情殺死了,之後,不管再怎麼努力,再怎麼溫暖,再怎麼想著找回,也於事無補了。
“嗚呃……”咬著牙,死命地吞回淚水讓他有種要被自己的眼淚溺斃的錯覺,他開始咳,雙膝跪地咳得整個頭都在翁鳴。他從來沒有想到會這樣,奇跡終於降臨在裴禕身上,不是很好麼?雖然如果F也能在身邊,也能看到這一切……但是,好歹是件好事,不是該高興麼?
為什麼他隻聽到了黑暗中一個莫名的嘲諷笑聲,嘲諷著他錯得離譜的怯懦,用他眼前的一切反諷他曾經的過失造成的無法彌補的結果,告訴他一切都已經太遲太遲了。
如果他醒過來,我就相信你。可是,時過境遷,當我願意相信你所堅持的一切的時候,已經沒有辦法再說給你聽了……
F……
F……我……我……
一隻手放在了他的頭上,輕輕的,暖暖的,劇烈的頭痛緩和了許多,他不自覺就往那兒靠了靠。自從F在他懷裏閉上眼睛,那座島的上空就一直陰著,他的一切都空了,已經太久太久沒有再嚐過一絲一點溫暖,即使隻有一點點,即使隻有一瞬間……就已經是全部了,就已經可以令他滿足。
“……夜。”
風聲裏,輕輕傳來一聲低語。
這個稱呼很熟悉,是幻聽吧,尹夜凝自顧自笑了。
因為太想念了,因為,已經什麼都不剩下了,已經什麼都可以抓過來當慰藉而永遠慰藉不了了。
你去了哪裏,我該怎麼辦,剩下的日子該怎麼辦……已經不能去想了。
放在他頭上的那隻手又動了,輕柔地,攬過他的肩膀,將他環住,然後,抱著他的手忽然加大了力度,幾乎是鉗錮一般緊緊摟著他,微微地顫抖著卻倔強地宣布了占有權。
那麼霸道,就好像曾經有人看著他的眼睛說,你是我的。
尹夜凝的眼睛陡然睜得大大的,他不敢抬頭,不敢掙紮,甚至不敢動彈。這個擁抱的力度他太熟悉,可是他什麼也不敢想,什麼也不敢奢望。
他突然想起,曾經有那麼一次,在那爬滿白薔薇花的小教堂。
F跪在他身邊,側過臉,微笑。
他說,也許我本來就是有靈魂的,隻不過,我的靈魂,本不屬於這個人造的軀殼而已。
也許我的靈魂,也有它與生俱來的血肉和身軀,也許隻是為了守護你,才會飄飄蕩蕩,來到你的身邊。
很多事情,都是不可能成真的。他從不相信什麼奇跡,一向如此。
因為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奇跡。
可是滾燙的淚水,確確實實落在他的手上,和著他自己的淚水,決堤一般。
他突然嘶啞地哭了幾聲,跌跌撞撞站了起來,緊緊抱住了輪椅上的人,緊得仿佛用整個靈魂在擁抱著,卻不敢看他,不敢再有任何動作。
“F,”他哭著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愛你……”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求求你,求求你……我快不能活了,沒有你,真的一天也活不下去了……”
一遍一遍,一遍一遍,他不給對方任何開口的機會,他不敢想,不敢動,不敢看,不敢聽,隻能這樣抱著懷裏的人祈求哪怕是一瞬間也好,他可以是他的F。因為他叫了他的名字,他叫了他“夜”,那個他們之間的昵稱,裴禕不可以這麼叫他,程扉不可以這麼叫他,出來F沒有人可以這麼叫他。現在的他不能聽任何解釋,他不能相信任何讒言,如果這個叫他名字的人不是F,他從此死無葬身之地。
被他抱著的人沒有多少力氣,在尹夜凝的瘋狂中被他抱著一起摔在了地上。他安靜地仰麵躺著,承受著壓在身上的重量,深黑的眼睛望著蔚藍天際上飄著的白雲,任某個人在他耳邊喃喃不停,任某個人的眼淚鼻涕抹在他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