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章漢
林則徐的老師陳壽祺有妙語曰:非福人不能來福地。鬱達夫先生為紓國難來到福州,也算是有福之人。遺憾的是駐足時間太短,翌年就去了蘇門答臘,一去不返。但這位拋家別子的文學家並不虛此行,收獲至少有三:
其一,在遊鼓嶺途中,見到老鬆樹下有農夫野老下棋,驚歎這是一幅難得的"太平村景圖",印證了明《閩都記》所雲有福之州"逢兵不亂,逢饑不荒"。
其二,尋訪於山的戚公祠,驚歎這是一座罕見的民魂之碑。有感於福州人民的感恩精神,回去即寫下"拔劍光寒倭寇膽,撥雲手指天心月"的《滿江紅》,刻於祠前的"醉石"旁。
其三,登臨屏山回眸南望,發現榕城的形勢有如一隻"赴壑的龍蝦",市區中軸線是蝦身,黑白兩塔恰似一對蝦眼,向前伸展的蝦腳和觸須,正是自南門延至台江汛那長長的路街。
鬱達夫所謂"龍蝦"所赴的"壑",指的正是台江區所瀕臨的白龍江,鬱達夫住過的"青年會"就在江的北岸。這典故多多的"白龍江",即閩江穿城而過俗稱"北港"的那條支流,與"烏龍江"成雙龍開合之勢。閩江是福州乃至福建人民的母親河,是全國唯一一條"在同一個省份內見首並且見尾的龍",徑流量竟比黃河還要大,有"八百裏水分鹹淡,五千年天定玄黃"(見《馬江賦》)之說。冰心先生曾站在這春曉的江頭為"父母之鄉"驚歎:"我隻知道有蔚藍的海,卻原來還有碧綠的江!"閩江豈止是綠,簡直就是一部福建藍色文明演進和經貿文化飆起的編年史!
台江區地處閩江母親河入海口感潮地帶的邊緣,二潮吞吐,九彙交流,東南並海,水陸難分。拙作所謂"臥野環山,無數春聲秋色;派江吻海,不盡汐落潮生",恰是這方水土充滿生機的寫照。
台江的特征,借用一個幽默的比喻就是--"拖泥帶水"。閩都首善之區是"城在山中,山在城中",台江一帶則是"門在水邊,水在門邊"。君不見洲多、嶼多,溝密、橋密,加上潮落、潮漲,水西、水東,天生就是一個濱海都會的"外向型"埠頭。《閩都賦》所雲"城內河道縱橫,宜商宜旅;郭外港流吞吐,可運可漁",道盡那"不山不水"的尷尬,卻也說足了"水陸雙贏"的優勢。
瞧那係列化的各式溝橋,像不像戴在內河纖指上的枚枚"鑽戒"?沿岸次第擺開的石級"道頭",像不像連綴水陸對襟的排排"拉鏈"?生存的艱辛與詩意,商機的消長與集散,不由分說也不假分說,形成了這方水土特有的商貿魅力與文化張力。難怪水部、新港一帶曾有"華夷雜處,商賈雲集"的盛況。近代中國"五口通商"口岸之一落地福州,怕也是相中了這裏的天地合璧、水陸兩棲、人文蘊藉、中外鹹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