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過了多少時候呀!小江醒了過來,睜開眼睛一看:自己躺在雪裏,一身都是雪。他想想這幾天的事,不覺奇怪地想:“怎麼?沒摔死嗎?為什麼會沒摔死呢?”他又仔細地看了看,發現他身旁有一根折斷了的樹枝,自己身上也刮破了好幾塊。他立刻明白,一定是在半山崖上掛在樹上了,他看著那根大樹枝。笑著說:“樹啊!樹啊!你也知道搭救抗日軍呀!”又看了看還在下著的茫茫大雪,笑著說:“雪啊!雪啊!你也知道抗日救國呀!瞧你下得多是時候!把腳印都蓋上了,叫那些鬼子找我找不著,想出山可也出不去!”說著,又狠狠地罵起鬼子來:“媽拉巴子的!我叫你們在迷魂陣裏找抗日軍去吧,願意餓死,願意凍死,隨你們挑吧!”
他想坐起來,可是怎麼也坐不起來;他覺得嘴裏難受,想抓一把雪吃,可是手也抬不起來了!原來,他渾身都凍僵了!他隻好扭著頭舐了幾口雪吃,心裏舒服了一點。他就想:“不能躺在這兒等凍死!得起來,回去找隊伍去!”可是,起不來怎麼辦呢?他想起參軍前在山裏放羊的時候,凍得受不住,使勁動動就能暖和點兒,於是就使勁動,先動胳臂,使勁、使勁……還是動不了!他氣得叫:“抗日軍連日本鬼子都不怕,還怕凍?”更拚命地狠勁動,多疼也不怕,動了半天,半天,胳臂能抬起一點來了,就拿嘴哈氣幫助化凍,兩隻手又互相幫助揉搓,又過了一會兒,兩隻胳臂就能活動了。可是身子還是僵的,起不來。他想這個辦法靈,還用這辦法!就像練體操似的一屈一伸地動著胳臂;動著動著,他幹脆像指揮唱歌似的,一邊打著拍子,一邊輕輕唱起來了:
“抗日軍,意誌強!
不怕刀,不怕槍,
不怕全身都凍僵!
我們是土生土長,
我們是東北好兒郎!
抗日軍,意誌強!
天作被,地作床。
樹皮草根作食糧,
保衛白山黑水,
誓把鬼子消滅光!”
抗日戰士的堅強意誌,連鋼鐵都能熔化,小江身上的冰雪,終於向這位堅強的戰士低了頭。
身上的冰雪化了,小江能夠動彈了,他現在隻有一個欲望:“趕快回山找隊伍”!
他想站起來像來的時候那樣飛跑回去。可是,剛一站起,立刻又倒下去了。他的腿站不住了。怎麼回事呢?凍僵了嗎?摔壞了嗎?他坐在雪地裏,仔細地一看,看見褲腿上有一片血疙疤,才明白:這是叫鬼子的槍彈給打進去了!血流出來又凍住了,剛才蒙上了一層冰雪沒看出來,現在看出來了。“怕嗎?怕嗎?”他自己問自己,立刻又自己回答:“不怕!—可是怎麼回去呢?”
周圍靜悄悄的,什麼聲音也沒有。沒有人聲,沒有山獸的叫聲,也沒有風刮樹葉聲,就是大片的雪花像白麵似的往下灑。他又抓了幾口雪吃,看著這白銀世界,他又想起大皮靴叔叔跟他說過的話:“抗日軍為人民,不怕犧牲,可是決不隨便犧牲……”他接著想:“跳崖沒有摔死,暈過去沒有凍死,現在活著,難道說能夠活著等死?—不!決不能!爬也要爬回去找隊伍!—爬!對了!爬!”小江咬著牙,翻了個身,用兩隻胳臂撐著地,開始往回爬了。
從小在山裏長大,憑著星星、憑著樹葉、憑著獸洞鳥窩,他都能辨別出方向來。這一帶山路他又熟,隻要隊伍沒轉移,他本來是能很快跑回去的。可是,照這樣爬,什麼時候才能爬到家呢?—小江看爬了半天沒爬出多遠,心裏真急壞了。腿一點也不能動,光靠兩隻胳臂,雪比他整個身子還高,一隻胳臂下去,埋進去就看不見了—如果那時候有表的話,一定可以計算計算:這樣“走”一步,恐怕至少得五分鍾哩。……
什麼時候才能爬回隊伍去呀!腿,動一動就像紮一刀那麼疼,真是再也動不了啦!有根倒木絆了一下子,他就又躺下了。
他躺在雪裏,不由得一陣陣地難過,心裏想:“難道真就這樣死了嗎?死……抗日軍本來是不怕死的!再說,一個抗日軍,換了鬼子八九百,死也值得了啊!……往下跳的時候根本就沒想活,可是,既然跳下來沒有死,現在要是死了,可有多冤呀!……死……”就這麼一會兒工夫,雪在他身上就又蓋上了一層,他看著漫天的大雪,一會兒又想:“在這兒要是這麼躺一夜,凍死了連坑都不用挖,就叫雪給埋起來了。”一會兒又好像聽見了什麼聲音,是野獸的吼聲嗎?他立刻又著急地想:“哎呀!這會兒要來一個野獸,可就全完了。要是來個黑瞎子……哎,不用黑瞎子啊,一隻小狼就行了。我動都動不了,來了,還不是白吃呀?……要是凍死叫雪埋上,將來雪化了,也許有一天同誌們還能找得著我的屍首;這要是叫狼吃了,那就……哎,不行!決不能叫野獸吃了!……”他想到野獸都怕火,就立刻伸手到貼身口袋裏去摸,掏出那盒給鬼子崗哨升火時藏起來的火柴,一看:一點也沒有潮濕。就想:“對,撿點幹柴火預備著,等野獸來了,趕快點上幾堆火,就行了!”想著就又把那盒火柴藏好,掙紮著爬著去找幹柴火……可是,剛找了幾根,他就又想:“不行啊!鬼子沒有向導,出不去山,這會兒一定正急得滿山找我哩。我要是點火,不就是給鬼子通風報信了嗎?鬼子要是找著了我,當然知道我是抗日軍了,一定立刻就一槍把我打死—可也不一定,也許還叫我帶路,帶出這獅子峰再打死我!……不行!不能點火!就是叫狼吃了,也不能自己點火引鬼子!”想著,他就又爬著去找了一些石頭、木棍子,準備鬼子真要找了來,就再跟他們拚!一會兒,又想:“鬼子怎麼能找來呢?反正這些鬼東西決不能跳崖追我—就是有一個敢跳的,還能那麼巧也叫樹掛上?……他們非得摸出了山,再從獅子尾巴那地方進來,才能慢慢找到這個地方來哩!—別說沒腳印,不好找,就是有腳印,下去上來的也夠他們折騰兩天了。—對!我趕快走!先跑出獅子峰,回隊伍去!……”這樣想了一陣子之後,他就又鼓起勁兒來開始“走”了—什麼“走”?就是手腳都著地,一步一步往前爬!咬著牙,忍著痛,在比他身子高得多的雪裏爬,爬……爬了沒有二十步遠,就再也爬不動了。特別是那條受了傷的腿,爬兩步就流血,血流出就又凍住,再爬就又往外流……真是再也支持不住了。他趴在雪地裏,感到有些絕望了!他想:“不行了,還有那麼遠,爬不出去了,隻好就是在這兒等死了……凍死叫雪埋上?叫野獸吃了?還是叫鬼子殺了?……”怎麼死比較好一些呢?比過來,比過去,最後決定:鬼子來了,就跟他們拚一場再死!鬼子找不來那叫雪埋上也比叫野獸吃了好一點。想到這兒,他就翻過身來,平躺在雪上,看著大片的雪,一片一片地往他身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