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道士被一盆熱水泡的全身發暖,順著床沿將胳膊所能夠到的地方摸了個遍也沒找要的東西,借著油燈微弱的火光終於看到不遠處盆架最底端搭著的那塊破布,就好似單身多年的老漢遠遠的看到妙齡女子在不遠處搔首弄姿,先是眼睛放光,隨後又發現那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眼神不禁變的幽怨起來。後悔莫及,人世間最幸福的事莫過於在一個寒冷的冬夜關緊門窗舒服的泡一泡腳,然而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泡完腳,身體暖和了才發現擦腳布忘拿過來了。
瞅了瞅身上穿著的那件不知道經曆了多少次縫縫補補才能保證內襯能夠繼續安心作為內襯,而不至於到處透過窟窿裸露在外受外界灰塵盡情玷汙的道袍,無奈了搖了搖頭。
就為了擦個腳,明個還要在刺骨的山泉裏麵洗遍衣服,他這個懶人才不會做這等不劃算的事。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這件道袍洗了的話,他拿不出來二件來穿。
腳上的水越來越少,身體也隨著愈發的冷,聽著外麵呼嘯而過的淩風,青山不自覺的縮了縮脖子,思量著這水幹脆明個再倒吧,當下趕緊鑽進被窩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天不隨人願。
隻聽一聲巨響,緊接著便是瓦礫簌簌掉落的聲音,將他的困意立馬驅散全無。
青山聽到動靜踢踏著布鞋瘋了似的就朝外跑,邊跑還邊扯著嗓子吼道:“卓林觀的臭道士欺人太甚,大晚上的就不能讓小老頭睡個好覺,不就是不搬出去,至於隔三差五的來找麻煩嗎?現在又來拆我房子,大家同源同宗,你們就狠心把我往死裏逼!”
青山猜的沒錯,他的廚房房頂確實少了一半,推開房門看著月光從房頂灑進屋子,可視程度不比他臥室那盞油燈差在哪裏,更是硬生生的多出了三分意境。
不怪這老頭第一反應就是山腰那座道觀來人,實在是吃了太多他們的苦頭。
總而言之,他推開屋門之後才發現自己猜對了開頭卻猜錯了結尾,氣沉丹田的那陣怒斥除了讓他喉嚨隱隱作痛之外注定起不到更多的作用。
這麼冷的天沒有人閑的來拆他的房子,卓林觀的道士想拆大可趁著一個日頭正盛的晌午,光明正大的勞動勞動,任青山一樣隻能幹看著半點辦法沒有。
印入青山眼中的是個灰頭土臉的小孩子,大概三歲的樣子,頭頂紮著的那個衝天辮因為那聲巨響也已經歪斜的不成樣子,身上除來一個紅彤彤的肚兜再無旁物,雙手捧著一塊破瓦,直愣愣的坐在廢墟中央,察覺到青山在看他,他也轉頭去看青山。
“這什麼情況。”青山有點傻了。
一個是大冬天的隻穿一件肚兜就敢隨便從天上掉下來的孩子,一個是拿著把拂塵目瞪口呆鞋都跑掉的道士。
若那孩童有些靈智或者再過五年發生這一幕,他的內心該有這樣的獨白:我看青山多像個傻子,料青山看我亦如是。
靜謐的山頂響起一陣窸窣的撞擊聲,青山將磚瓦挪至一旁,懷著悲憤的心情將那小孩從廢墟之中提回臥室,將他放在座椅之上,胡亂拿過塊白布就是一陣亂擦,孩童在他揮舞的雙手之間逐漸露出真容。
粉雕玉琢不過如此,肌膚晶瑩透亮,小小年紀在那個衝天辮被青山扶正之後,馬上變得英氣逼人,呲牙一笑,便衝散了青山的大半怒氣。
青山沒事便會下山免費講道,還會順便帶些他自己種的果子下去分給孩子們吃。
有一次青山閑來無事,唱著小曲下山去打秋風,碰到了個小小年紀,衣衫襤褸的在街頭做泥匠的女孩子,這老頭看了之後於心不忍,將她拉到一旁細問之下才知道女孩家裏有個多年臥病在床的父親,全靠她和母親做苦力活掙些銀錢買藥才能吊著最後一口氣。青山二話不說就回觀裏把多年講道積攢下的銀錢全部換成女孩父親醫病所需要的藥材,當一個穿著滿是補丁道袍的老道士絮絮叨叨的將一大包價值十幾兩的藥材交到女孩手中時,他的雙手和女孩的雙手都是顫抖的。
女孩顫抖是因為感激,青山顫抖是因為這是他的全部積蓄。
好人不易做,沒了金錢的青山起先是靠些餘糧過活,餘糧本就不多,吃完之後便隻能遍山的摘野果充饑。
那段時間,一些偶爾來山上祈福的百姓都見過這樣的畫麵:一個滿頭銀發之間插著些綠葉樹枝的老人小心翼翼趴在樹杈之上啃著果子,看到有人過來嬌羞的抬袖遮麵,愛開玩笑的人走過會說上一句青山道長,你可當心點,腳下別踩空了。
他在這時候總會自欺欺人的捏著嗓子回上一句小哥,你可認錯人了,青山道長人家那是高人,哪有雅趣來這爬樹。
正是如此,他一個老頭獨住在山頂的朝天闕裏麵優哉遊哉,一群年輕道士隻能擠在山腰的卓林觀那麼巴掌大的地方。